很多次,我总是梦见儿时的玩伴儿、村东河边的柳树、家里的老房子,村后河边的马兰花……每次从梦里醒来,仿佛现实如梦,而梦里的一切却都像是真的。多少年了,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长不大的自己,那个小村,是我永远也走不出去的故乡,而我的家,一直都是那所老房子,仿佛这半生都没离开过。
梦见小村、想念小村,如果没有往事和居住在往事里的那些找寻不回的时光,这样的思恋也便是无根所系了。
回去看看吧。商量同学陪同前去。小村寂静,村里人大多都外出打工或移居到县城里,只留下老房、老树和老人。也许,奔赴繁华或守望宁静,世间人事,各有各的安排吧。
幼时的小村,是热烈而安宁的。这节气里,远处有布谷鸟在叫,泥土、树木和秧苗的香味儿在空气中远播。大街上,总有孩子成帮结伙地玩耍。村里人,都唤着彼此的小名,声音淳朴得不加任何修饰。大家关心的都是身旁的事,谁家的孩子考上学了,这是让全村人都喜悦的大事。他们善良朴实勤劳,活得辛苦而快乐,没有太多的权衡利弊,也没有太大的欲望纠缠,人与人之间,总是那么友善与和谐。
村东河边的那棵大柳树,是有关小村的标志性记忆。那是一棵可以两人合抱的古树,多年来,接受山上流下来的溪水的滋养,绿荫浓密,参差披拂。小时候,我时常在树下玩耍,头顶的天都被它遮蔽。每到夏天,小河两岸开满了贴地皮的小黄花,花草气息幽淡,河水澄澈清凉,阳光烤着柳树叶暖烘烘的,一阵风袭过来,满世界都是明亮的幸福时光。
而今,眼前的河水已经干涸,河床裸露着灰褐色鳞片似的痕迹,像一道道伤疤,沉默中像是隐藏着无法诉说的故事。那棵老树,已是干残枝断,它真的老了,嶙峋着枯瘦的骨骼,老到了光阴里,但你却能感受到它内里潜伏着顽强的生命力量。我端详着它,脑海里闪过一个词:向死而生。
走进熟悉的街道,老房子早已不在,只有院门口的那棵杨树矗立在风中飒飒作响。往日的场景,如潮水般扑过来,童年的幸福时光,从此而始,也从此而终。姥姥在时,我的世界遍布花香,姥姥一走,我的世界失去了重量,整个人就像零散在风里的一片羽毛,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转身回望的刹那,心里不再荒芜和忧伤,因为,我一直沿着她所期待的属于我的生命走向行走着。
出村的时候,走的是每天上学的老道。只是想看一看那片我认定可以跟我生息与共的马兰花。然而,记忆中的湿地早已被开垦成农田,村后的那条河变得宽阔而浑浊,河边没有了马兰花的影子,只有蒲棒草寂寞地疯长着。师兄说,适合的时候,是可以看见草地上零星散布的马兰花的。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我写文字的精神支撑,来自于那片马兰花,他大概是不想让我的精神力量也像那片马兰花一样渐渐枯竭和泯灭,于是善意地呵护着我内在精神世界的美好和我对外在美好事物的向往与追求。
其实,生命至此,也算过尽千帆,再没有什么是无法承受得了。一切得失和自然的生灭,都可以从容接受,并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一种平衡,与所遇一切不躲避、不割裂,也不攀附、不寄生。如今我再回小村,找寻的是曾经的记忆和情怀。那片念想儿中的马兰花在现实中消逝了,但她依然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存活。小村人的醇厚、友爱与和谐,早已渗透进我的血脉,成为永远滋养我的精神厚土。我仍然会像曾经的那片马兰花一样,一寸光阴一寸绿地安静而又蓬勃地向上生长,不改其真,不变其色,不违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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