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抹不掉的乡愁,而那独守一方河畔的芦苇,却是我难以忘怀的一缕阳光。
每年,当春风乍起,芊芊芦苇便在河套的沟沟壑壑开始扎根。它们无拘无束,迫不及待地从未褪尽寒意的泥土里探出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新奇的世界。用不了多久,它们从苍翠的意境中渐渐化作凝重的墨绿,瘦瘦的筋骨把生命的诗意一行行挑亮,迎着轻风摇曳着挺拔的秀枝,像云、像絮,在地平线上飘拂着,给单纯和清淡的故乡平添了恬静和飘逸。
质朴的芦苇,只穿着一件得体的衣衫,不求奢华,却给了农家心无旁骛的情感。翻过季节的山岚,到了白露,芦苇变得白发苍苍,悠悠荡漾着,像樵夫肩上悠然荡起的一缕阳光,如姑娘那眉宇间的妩媚,父亲便开始收获了。他在躬身与芦苇的对话中,流露难以割舍的情感,寄托着一种淳朴语言,他把一捆捆芦苇挑得老高,装在车上送回家。寒露时节,正是打芦苇帘子的好日子,父亲坐在院子里,腰系麻绳,脚蹬秆子,手攥芦苇,在麻绳与秆子的萦绕中,铺展着芦苇帘子。粗壮的手在芦苇帘子的细腻中显得有些光泽,父亲明白,唯有这闲不住的双手,才能使日子进进出出,简简单单的过着。一代代的北大荒人在与草打交道的藤蔓中,就是这样点燃了最初的生活,然后又像芦苇不慕显赫,只是清贫地守着老屋,守着田地,让一抹淡远的念想儿随着光景升起……
芦苇帘子是父亲最圣洁的相思,他甚至舍不得抽一支烟,生怕烟上的火花碰到芦苇,即使烟瘾上来了他也憋着,把舌间的口水咽下去。他的意境里是芦苇帘子的光滑、温暖,是带着泥土芬芳和依恋。只有这样的深沉,打出的帘子才又长又有韵律,摞到“苞米楼子”、高粱穗的身边,才显得亲切、朴实、厚重,有一种北大荒人的酣畅。
父亲对芦苇的念想儿,也让我怦然心动。忽一日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缠着麻绳,蹬着秆子,掐着一把芦苇想把它们连起来,像兄弟那样亲如手足。可我摆弄半天也没能使它们亲近,反而让麻绳把手吸的老疼,父亲看了说:“看花容易,绣花难,打芦苇帘子看似简单,简单的东西藏着不凡。”那以后,我对农活再也不敢小视,尤其对那些手艺人,不用士别三日,便刮目相看。
真正喜欢芦苇,是在我的中学时代。通往学校的路边有一片草场,草场上茂密的芦苇像一片片云絮,在云絮覆盖下是一支支红的透顶的蒲棒。那蒲棒像点燃的蜡烛,与蓝天媲美,风来时芦苇悠然荡起,芦苇与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眼前展现的简直是一幅水墨丹青,不仅醉倒了金风,也醉倒了我,真想在茸茸的芦花织成的透明心境中,读懂它的字里行间。然而,我不明楚辞汉风,甚至不懂王维的山水画,寻不出现实的意义和历史的痕迹,只是一抹淡远空灵漂浮于想象的高度。
于是我想,人,何曾不像一根芦苇呢?柔弱中总是透视着一种韧性,那种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坚强,伴随我们一生向前。有位哲人曾说过:“思想形成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这根思想的芦苇是你,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