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零散售卖食品的摊位上摆满了各色面包,很少有人问津;高档食品店内,各式各样的面包琳琅满目,夹心的、带馅的、沾满椰蓉的,释放出特殊的香味刺激着顾客的嗅觉;俄罗斯列巴(面包)专卖店的列巴更具异域口味,甜的、咸的、圆的、方的、黑麦的、燕麦的应有尽有。可是,这都提不起我的食欲。
并不是我生来不喜欢吃面包。儿时,乡下孩子连面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吃。初中毕业考上中专,到齐齐哈尔读书。各类商店出售的面包,要粮票才可以买。我有粮票,但囊中羞涩,舍不得买面包。每学期放假前,姐姐都会给我寄来回家的路费,总会多出几块钱。买好车票后,我就用剩下不多的钱买上几个大面包。那时的面包两毛钱一个。归途中享用着面包,那个香甜松软暄乎劲儿甭提了!总要带几个回家,给爷爷、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们品尝,把弟弟妹妹们高兴得够呛。
1966年深秋,正值“文革”,我中专毕业。一天,得到消息:大兴安岭地区发生火灾。当时的我们革命热情高涨,就满怀豪情地派人去市委、市政府申请奔赴火场。领导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当即安排我们三十多位同学(其中有十来个女同学)乘火车赶往嫩江。我们的行装极为简单,每人挎个黄书包,书包内除了牙刷毛巾外,有一个搪瓷水杯。
第二天清晨,嫩江县委接管委员会为我们安排了一辆苏联造嘎斯汽车,是那种载重约三吨的稍小点的货车。爬上了汽车,发现车厢板上铺一层鼓鼓囊囊的草袋子和铁锹、镰刀、斧头。顺着草袋子的封口处一摸,里面装的全是面包。看来这面包是未来几天我们的打火干粮。打火吃面包,还可劲儿造,对我们这些大多数出身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待遇够高。
我们寻遍了车厢和驾驶室,除面包外,别无其他佐餐之物。本打算把面包草袋子堆到一个角落,怎奈人多车小,面包也多,只能平铺在我们屁股底下,当了坐席。
汽车沿着乡间土路逶迤前行,大概驶过几十公里,就没有路了。汽车沿着一条长满蒿草和碗口粗细树木的土坝往前走。车爬上土坝,发现这是一条废弃的铁路路基。因为没有路,我们要不时地停下车,砍树、割草、填坑,很快就饿了。从草袋子的封口处摸出一个面包就往嘴里塞,那面包真香甜。渴了,拿出搪瓷缸到小河沟舀一碗凉水喝。
转眼太阳落山了。深秋的傍晚气温很快降到零下几度。安排睡觉时,男同学们显示出了男子汉的气度,让女同学们在车上睡,面包袋子当成了褥子,盖上苫布,倒也不冷。男同学割了些草铺在车底下的地上,躺下后再盖些草在身上。
第二天晨起,男生微微长出的胡须和眉毛都是白霜。我们再拽出面包充饥,发现面包成了烧饼状,咬在嘴里已经没了暄乎劲儿,那种香甜不是美味,而是一种负担。真想有块咸菜就着面包吃,无奈,只能勉强下咽在嘴里直打饼的面包。
我们在没有咸菜干吃面包的情况下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中午,上级来了命令:让我们从现在的位置往回修路,为下撤的大部队回返做准备。三天来,我们连烟雾都没看见,更别说火苗了。每天都是吃面包,直吃到难以下咽,看见面包胃里就往外泛酸。最初我们这些平时吃不到面包的棒小伙子一顿能吃掉两个大面包。现在,连一个都吃不下去。到后来,面包经过我们几天的揉搓,大多由饼变成了面包渣。大家瞅着面包草袋子都直发愁,啥时能吃上两口咸菜?
第四天下午,我们把路修到了来时影影绰绰的土路上,汽车的速度加快了。突然有同学喊:“快停车,看到人家了!”大家跳下车,向着眼前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奔去。进了门就喊大叔、大婶、爷爷、奶奶,把人家都造懵了。那时的农村生活极为困难,有的人家连咸菜都没有。我去的这户就没有咸菜,大婶给我抓了一把盐——黑乎乎的大咸盐粒子。我谢过大婶,攥着大盐粒跑到河边,嘎嘣嘎嘣地嚼上一粒盐,喝上半缸水,再吃上两口“面包饼”,那爽劲儿甭提了。
临离开时我们才知道,这个小山村叫霍龙门。二十多年后,国家修通了由嫩江经过霍龙门到黑宝山的铁路,霍龙门再次由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成为一个略微繁华的小车站。当年,大婶给我一把盐的情景让这辈子都忘不掉。我深深地体验到:人,可以不吃面包,但不能没有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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