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8月5日三版)
瑷珲走出去的将军,如德宁阿、富明阿、张善庆、托克湍等人身故后在原籍建有陵墓,并立碑存念,其中富明阿和善庆还由朝廷准许在家乡建有专祠以供祭祀,清代的定例是在立功省份建有专祠,原籍建专祠需要特批。民国八年魏毓兰在《龙城旧闻》中记载了富明阿和善庆的碑文,分别为清穆宗同治和清德宗光绪所撰写,清代的将军有几百人,能够让皇帝亲自写碑文的没几个,从碑文记载的事迹和他们的战功来看,富明阿是“弯弧而调八阵,运用在心,环甲而冠三军,疮痍遍体”,“大小三百战,敌忾同仇。前后五十年,公忠体国。”张善庆是“猛将起于卒伍,早收指臂之功。武夫用作干城,洊荷腹心之寄”。“积四十年,临阵凡千余次。解甲胄而创痕尚在,望旌旗而枪伤咸知”。可见,他们的荣誉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拿命换来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在当时的社会,生前能够得到登坛拜将的认可,身后能够让皇帝撰写碑文,完全符合中国人“精忠报国”、“衣锦还乡”思想,是何等的荣光。光绪二十五年富明阿祠堂在其墓旁建成,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俄难,富明阿祠堂被毁。
民国十七年,富明阿之孙、寿山之子,时任黑龙江陆军第一师第二旅上校旅长袁庆恩负责修复了富明阿墓,一同重修的还有富明阿次子永山墓。富明阿墓碑正面刻有“皇清诰封建威将军袁公讳富明阿之墓,予谥威勤公”,背面刻有“民国十七年吉日孙男庆恩敬立,壬辰端午节”。
据瑷珲学者白长祥先生的《瑷珲“将军碑”踏查追记》一文记载,1964年7月下旬,他利用四天时间对瑷珲区域八处有石碑的茔地进行实地踏查,详细记录了德宁阿、张善庆、托克湍、富明阿等人的将军碑情况。富明阿将军碑位于瑷珲镇西偏南七百米处,距通往西三家子村大车道五十米,墓地四周有大理石柱为标界,四根高一米二的石柱上刻有“袁氏茔地”字样,以石柱为界,总占地三千五百平方米,当时墓地范围之内是一片草甸子,四周为生产队麦田,墓地中间有八棵古松,古松前有一座高出地面一米半、顶部塌陷的封土堆,土堆前竖立着六个石碑,碑前散落着二十四个石羊、石马和近似于虎的无名石兽。封土堆前及其东侧各有石供桌,六个石碑均有长方形的石碑座,两大四小由北向南一字排列。两大石碑均系“九眼透笼”碑,龙口衔“御旨”二字。正面碑文右侧为满文,正中为汉文“清封军袁姓富明阿将军之墓”,左侧为汉字立碑时间,后部碑文为汉字记载墓主的业绩。碑主依次为墓主的长子寿山和次子永山二人,小碑背部被涂抹和划痕较严重,大部分字迹不清,只有永山碑中的“甲午中日之役出征奉天统领”和“草河岭陈之”等字尚能辨认。张善庆将军碑位于南树林西北侧的松林里,距西面麻地(当年)及其大车道仅二三十米,离城关村约七八百米。该处为双碑,两碑间距约十米,碑座均为石龟,正碑两面亦用汉满两种文字书写,石碑四周百米之内地面上只有稀疏的参天松树,无坟,无任何遗迹遗物。
这些清代将军碑在改朝换代的历史岁月里,经历了清末、民国、日伪统治时期,没有逃离被毁掉的命运。对于这些将军碑的毁掉经过,瑷珲乡土学者曹国彦在《满清将军墓碑被毁始末》一文中详细做了记录。1972年4月,瑷珲公社城关生产大队修建拖拉机库房,地基用石由各生产队分担任务,二道泉生产队在拖拉机手郭明亮带领下,将村北树林里张善庆、托克湍等三个将军墓五个石碑及石龟碑驮逐个炸毁。同时,城关第二生产队将瑷珲至西三家子路南富明阿的墓碑炸毁。当曹国彦赶过去后,看到的只是一片碎石,他写道:“我当时担任瑷珲公社党委宣传委员,便骑自行车赶到城关生产大队,在院内建拖拉机库房工地见到原来正面用汉文、背面用满文刻有将军生平的九眼透笼石碑和石龟碑底变成一堆碎石块,其中较大的一块,尚能辨认出是张善庆的墓碑,在磨平的深灰色石碑上,刻着工整的楷书体碑文张将军善庆……”可见,一个热爱家乡历史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也一定像石碑一样彻底碎了。此事爱辉县革委会让二道泉生产队写了书面检讨,二道泉生产队在检讨中说:“过去一直认为这些墓碑是‘四旧’,所以未经请示就自做主张全给炸毁,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县革委会对炸毁将军墓碑问题没有深究,炸碎的碑石,也就在城关生产大队建设拖拉机库房地基时使用了。
1976年“七一”前后,黑龙江省考古队对富明阿墓进行了挖掘清理,挖掘清理出的文物现珍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如今的两个土堆是挖掘后存放积土留下的,除了仅存的两棵古松外,可以说是物去坟空。
瑷珲旧档案记载,到宣统二年,富明阿和张善庆在瑷珲城已经没有直系后人,目前,他的后人在何处更是无案可查。富明阿的后人子孙凋零,庆恩第三房夫人刘淑德在《我所知道的寿山将军之死》中写道:“程雪楼继任黑龙江将军不久,任袁庆恩为荒务局总办,到郑家屯垦荒。寿山将军合家老小都搬到郑家屯去了。民国后,朱庆澜将军把袁庆恩调到省城齐齐哈尔,任命为统领,后又任团长镇守江桥。吴俊升任黑龙江省主席,又任袁庆恩为旅长。1947年,寿山将军长子袁庆恩患病逝于齐齐哈尔,终年62岁。寿山次子庆祺因病先于庆恩逝世于齐齐哈尔,年仅二十七岁。寿山夫人于1907年因患腹腔病逝于郑家屯。寿山将军小女儿因患神经病逝于吉林,寿山将军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留下后人。袁庆恩先后娶了四个夫人,袁庆祺娶了两房夫人,都没生育。现在寿山将军这一枝儿是没后人了。”曾经在瑷珲历史上最显赫的袁氏家族富明阿、寿山一脉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而寿山之弟永山的两个儿子也不知所终,这不能不让人一声叹息。
这两年,我曾多次去瑷珲历史陈列馆、城南善庆墓和城西富明阿墓址访看墓碑残石、古松等遗迹,站在寂静的松林里和拖拉机驶过的农田中,荒草萋萋,陵墓空空,龙江长流,古松依然,历史上的“十大将军”踪影无觅。心里总有苏东坡“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慨叹,那些显赫的家世、战功、荣誉都已烟消云散,尤其是富明阿的陵墓遗址,只剩两棵古松,树干底部被烧荒严重烧伤,大部分已经枯死,树下遍布牛羊粪便,成为牧牛放羊者栖息之地,不过百年光阴,落差如此之大。
我曾仿照清代西域诗人沈青崖《南山松歌》诗和清代沈阳流人释函可《桥上石》诗,写了《南山松》和《基中石》,借古人文采浇自己块垒,以寄托对先人的敬仰、英雄不再的慨叹和对瑷珲这段历史的告慰。《南山松》写道:“南山松,十里长江瑷珲东,参天拔地如虬龙。合抱岂止数十围,拜爵已受千年封。其间最老之古树,阅历肃慎挹娄靺鞨女真风。满洲索伦几回过,鄂家射猎曾相逢。兴安黑水晨昏伴,燎原斧伐仍郁葱。山萝盘其根,苍鼠游其丛。鳞甲裹冰雪,枝条撼朔风。龙江儿女时参拜,福泽边城气势雄。王师十万征罗刹,萨帅(萨布素)一战百世功。八旗守土三百载,九州靖难征衣红。将军北归成白骨,少妇南城潜悲声。治安善庆(富明阿字治安)随黄草,是非功过留碑踪。碑碎坟空知何处?愚夫铺地任车行。我来松下长叹息,英雄无觅古今同。林间花草闲中落,垄头麦豆黄复青。一读旧史一下泪,再仰苍穹再望空。南山松,松涛依旧暮云中,惟愿劫波度尽逢盛世,清晖常绕霞光浓。”《基中石》写道:“基中石,半是将军坟上碑。曾想当年立碑日,儿孙罗列何威仪。重重种树重重护,岂料垫人脚下泥。车轮直辗题名处,牛蹄马足乱交驰。传语后来人,刻浅莫刻深。刻浅模糊刻深在,长痛千年行者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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