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的收获画卷
——读何凯旋小说《康拜因》
可能因为我是北方人,读何凯旋的小说《康拜因》,觉得异常熟悉。近些年来,由于气候的原因,家乡那边已经不种小麦了。少年的时候,还是经历过用康拜因收麦子的情景。那时家家户户都要抢收,派人去盯着机器。一台康拜因要给附近几个村屯收割麦子,异常抢手。
不过,我更习惯叫它:康麦因,可能是和麦子有关吧。
读《康拜因》时,首先触动我的就是那些色彩。白手套、黑方向盘、蓝白旅游鞋、红操纵杆、绿色机器、乳白色铁皮拖斗,还有那麦地无垠的焦黄、杨树的绿叶……这些鲜活的颜色,让人顿时有了画面感。
眼前也仿佛出现了那样的场景:有粉刺的年轻司机、庞大的机器、麦地、杨树、麻雀、枣红马、平板车,甚至是地里的骨节草……那是乡村的景象,也像是一幅田园画的构图。
生动的细节,会让小说显得特别真实。比如骨节草,我们这边也叫节骨草,地里随处可见。确实是柔弱细瘦的,弱不禁风。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人物也很简单:“我”、父母、姐姐和司机。
康拜因已经开进了自家的麦田,一家人迅速各就各位。女人们不忘戴上草帽,男人赶着马车去接麦子。而准备用来晒麦子的水泥场院还潮湿着,苫布本应铺开,却只能卷着……一切都透出忙碌里的仓促和慌张。
在农忙的时候,人必须跟上农活的节奏。马车肯定来不及接麦子,而机器后斗已经收满的麦子,必须随时倾倒……康拜因多收一块地,就多一份收入,不可能因为谁家动作慢而浪费时间。
小说里的这家人,作为主妇的母亲并不能干,无法解决她负责的场院里的问题。而一家之主的父亲,最初还想用马车来省下拖拉机的油费,也透露出他的不了解情况。儿子不会给马戴铁笼头,对马下不了狠手。姐姐最初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将她留在康拜因上。可以说,他们都不是成熟老练的农民,却恰恰是这些,构成了小说的元素。虽然《康拜因》里,并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却也展现着这些貌似平淡的情节。
假如像我回忆里的那样,家人忙得顾不上说话,飞快跟紧机器的节奏,及时将麦子抢收回来,又顺利晾晒在场院里,那就完全不可能展开为一篇小说了,顶多是流水账式的日记。
《康拜因》里,更引人注意的,是这一家人的精神世界。父亲对司机是卑微而恭敬的,但在家人面前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母亲若有所失,面对父亲时不够自信。而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采取的是对马一样的态度:“你越搭理它,它越跟你尥蹶子。”并把这种信念传授给自己的儿子。在过去的乡村,男人是明显占优势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也一直占据着大多数人的思想。但是在机器面前,体力就不再占上风,司机就是最好的例子。
年轻的姐姐对未来是有憧憬和幻想的。坐在苫布上时,母亲的忧伤和沉重与姐姐的轻盈与向往,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有着同样对比的,还有儿子和父亲对于康拜因的不同态度。父亲代表的是逐渐老去的那一代,他们对于机器的敬畏,对于康拜因力量的膜拜,显示出对于工业文明的向往。他们想消弭这种距离,故而父亲默许自己的女儿和司机相处。在他心目中,外表和骨节草一样瘦弱的司机,因为康拜因而显得强大而有力量。这就揭示了小说的主题,农耕社会与现代文明之间的碰撞和吸引。
有时候觉得,《康拜因》里的父亲更像一个初涉人世的孩童。在康拜因闲了下来、有余暇的时候,他悄悄去抚摸心爱的它时,就像一个孩子,去亲近他渴望拥有的机器人。对他来说,那几乎是另外的一个世界,是他对于科技的向往和热情。
但对于下一代来说,他们是年轻人,认识和想法是截然相反的。儿子并不服气,他觉得,他也能够驾驭得了先进的设备。女儿也是不以为然的,她可以在康拜因上和司机开玩笑,随意按那些按钮。
但是在劳动中,这位女孩还是和司机产生了感情,就像再遥远落后的乡村,也终将融入现代的科技之中。那种文明的渗透,对应着现在正在逐渐消失的乡镇。最初你想象不到,这种力量会如此迅速地蔓延开来,甚至会将那些陈旧和腐朽,那些令人怀念的旧日生活,都渐渐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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