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端午,我记忆中的味道并不是粽子的香气,而是“酸么浆”的草木香。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当年小姨带我们去山中采摘的“酸么浆”,学名叫作“酸木浆”,是长在林间、草边的一种野菜,属蓼科草本植物,因味酸而得名。
那时,小姨还没有出嫁,每次去姥爷家,都是她带我们玩。那是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山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村里只有一家食杂店,经营的大多都是油盐酱醋、烟酒糖茶等日常必需品,能满足小孩子的零食寥寥无几。为了打发那漫长的午后时光,小姨便经常带着我们去山里采野果、摘野菜。
酸木浆总是混杂在草丛中,稍不留意就可能错过,因为它长得和野草实在太过相像。倘若不是特别熟悉,很难在一片片绿野树丛中精准识别到。小姨经验丰富,自小就经常跟随姐姐们上山搜罗这些野外的美食。
与高粱果的香甜不同,酸木浆味如其名。将根部扒开来,咬下一截绿色的嫩肉,汁水丰沛,酸酸的草木香便会瞬间溢满口腔,十分清爽解渴。
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母亲经常胸闷气短,在县医院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父亲决定陪母亲到大城市求医,我和姐姐便被送到了姥爷家暂住。以往去姥爷家,总是会在母亲的陪伴下,小住几天。许是时间短,村口的天然水井,山野里的自由自在,都会让我兴奋不已。可这一次,恰逢端午节,母亲本来答应要带我们去药泉山,那是我们童年节日里最具仪式感,也最令人期待的旅行。现在,不但愿望落空,更是平添了思念母亲的酸楚。
白天,小姨会带我们到处闲逛,可几天下来,便开始觉得索然无味了。小姨那时也只有十六七岁,她仅有的一点零花钱,被她用一块白底黄花的手绢包着。为了哄我开心,小姨只好带我去了村里唯一的那家食杂店。她从兜里掏出那个散发着香皂气味的手绢,把所有零花钱都拿了出来,给我买了泡泡糖、跳跳糖。
到了夜里,想家的情绪愈发浓郁,我开始哭闹不止。窗外的月光将姥爷家的土屋映照得一览无余,实在没有什么稀罕物件能转移我的注意力了。小姨跳下炕,去厨房拿了一根下午去山里采摘的酸木浆。我十分抗拒,说早就吃腻了。小姨煞有介事地说,这根“酸么浆”可不一样,它经过了月光的照耀后变甜了,不信你尝一下。我半信半疑,咬了一口发现,果然不像之前吃过的那么酸,酸中竟带着丝丝甜意。“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能吃到甜味的‘酸么浆’”,小姨继续安抚我。伴着她轻柔的声音,我终于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后来我才知晓,那充满甜意的酸木浆,是小姨蘸过白糖水的缘故。
许多年后,我和小姨都已远离了那个小山村,许久没有再吃到过酸木浆,可那个苦中有乐、酸中带甜的端午节,已被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味蕾中,久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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