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爱辉气温骤降,最低气温零下四十摄氏度以下。这样的寒冷天气近几十年并不多见,尤其是在春节期间。但寒冷,的确是边城爱辉重要的地域特征之一。
历史上,爱辉多称为瑷珲,史料文字的描述都说这里是极边苦寒之地,到底有多冷,《龙沙纪略》有一段文字介绍:“立冬后,朔气砭肌骨,立户外呼吸,顷须眉俱冰,少懈,则鼻准死,耳轮作裂竹声,痛如割。”冬季寒冷,在外顷刻眉毛胡须都是冰霜,鼻子耳朵好像要冻掉,那种痛真如刀割一般。这是一段宏观的描述,还有一些具体的介绍,主要是体现在文人的诗歌作品中,今天,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爱辉,我们读这些关于冷的诗句又是另一种感觉。
一种是冷得说不出话,但越冷越要读诗集。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冬,文人纳兰性德曾到瑷珲区域,随同都统郎坦到雅克萨侦察沙俄侵略者敌情,此行除较好地完成任务外,纳兰性德还写了许多诗词作品,比较有名的《采桑子》(塞外咏雪花)等,其中写给画师朋友经岩叔的一首诗很有特点,堪称咏冷佳作。《唆龙与经岩叔夜话》诗云:“地域当长霄,欲言冰在齿。生不赴边庭,苦寒宁识此?草色霜气重,沙黄月色死。哀鸿失其群,冻翩飞不起。谁持《花间集》,一灯毡帐中。”经岩叔和纳兰性德是好朋友,有事要提前返回京师,临别前纳兰性德写了这首诗送给他,这里有“欲言冰在齿”,就是冻得嘴打哆嗦,心里有而冷得说不出来,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天太冷把嘴都冻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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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是冷得把天上云彩都冻住了,但越冷越要搞活动。雍正元年(1723年),内阁学士杨瑄因党争被流放瑷珲,其子杨锡履、杨锡恒相随。杨瑄父子和众多文化流人一样,在瑷珲这片极边苦寒之地,以屈辱身心用自身的才学,留下了大量诗歌,为地方文化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尤其是杨锡恒的《艾河元夕竹枝词》四首,记录了灯官、秧歌、赛社等瑷珲地区特有的民俗,为我们展示了一幅三百多年前黑龙江畔冬日里独特的上元节风情画卷,成为我们了解和研究清初瑷珲历史文化重要的佐证素材。《艾河元夕竹枝词》写道:“绝塞寒云冻不开,全凭人事唤春回。儿童踏臂欢呼处,争看灯官上任来。赫赫前驱清道旗,青红皂隶两边随。朱标告示当街挂,新署头衔灯政司。倾城鼎沸闹秧歌,红粉新妆细马驮。不信使君真有妇,罗敷过处看人多。迎虎迎猫载圣经,祈年赛社岂无灵?由来戏事关农事,前队先迎五谷瓶。”第一首第一句说的就是“绝塞寒云冻不开,全凭人事唤春回”,这里冬天太冷了,把云彩都给冻住了,不搞点人为的秧歌、赛社等娱乐活动怎么行?每年到寒冬时节,在缺少文化活动的古代,在深处边关绝塞的古人是怎样度过漫长严寒的冬天,又是以怎样的心态迎接春天的到来?那就是热闹的民俗文化活动和文人们独有的诗情——“绝塞寒云冻不开,全凭人事唤春回”。
一种是冷得很艰辛,但越冷越要热血壮怀。光绪十四年(1888年),二十八岁的宋小濂来到了瑷珲,经瑷珲到漠河李金镛麾下担任金矿文案。瑷珲到漠河千里迢迢,冬季只能步行或乘坐爬犁,如果天黑前不能到达村屯,就会在冰天雪地里露宿,宋小濂称“朔风凛冽,堕指裂肤,甚有于冻死半途者,始信马死人僵,故非虚语”。他的《日暮江行》写道:“绝域赋长征,天寒夕照明。松根穿石出,人影卧江行。冰雪连天拥,峰峦夹岸横。黄昏时已近,何处问前程。”每每读后,一种冰雪连天、周身寒彻的凄冷孤寂就会遍及全身。他的《赠别诗》又足见其远大志向和豪迈性情,诗曰:“汗马功劳安在哉?空随大将逐边埃。未终投笔封侯事,又作摸金校尉来。雪岭朝横人迹渺,江冰夜渡马蹄催。前程正远休言苦,热血从来满壮怀。”
一种是冷得很孤独,但越冷越要诗情洋溢。民国四年(1915年),河北任丘人边瑾来到瑷珲从事教育工作,担任库玛尔路鄂伦春第一小学校校长。边瑾在瑷珲约工作生活达十年之久,为发展边疆少数民族教育作出了重要贡献。边瑾从教之余,创作了大量反映瑷珲山川风物、人文历史、民俗风情的诗歌作品,并有诗集《龙沙吟》传世,边瑾的诗歌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极高,柳成栋先生在我点校的《龙沙吟》诗集序言中写道:“可以毫不吝啬地说,边瑾是继流人吴兆骞之后流寓黑龙江的又一位杰出的边塞诗人、爱国诗人。”边瑾有关于边风塞月的冰雪诗作,出现了历史上第一首以黑河为题名的古典诗歌《岁暮黑河道中》,这首诗写道:“朔风吹雪度边门,翻著狍裘体未温。驴背不知身是客,一声清罄近黄昏。”寒风吹雪的岁末,客居边城的边瑾骑着毛驴,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晃晃悠悠中吟咏着自己的旧诗。天气越来越寒冷,厚重的狍皮大衣已经耐不住刺骨的寒风,但身居瑷珲多年,诗人渐渐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有时候竟然忘却了是他乡之客,就在沉浸诗情之中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了乐器的打击声,抬眼一看,已经日暮黄昏了。边瑾还写过一首诗《松树沟早发》,诗云:“星河耿耿朔风凄,野店初闻唱晓鸡。更鼓敲残霜信冷,吟鞭缫断月光低。半山积雪留鸿爪,一路疏烟送马蹄。行过巉岩回首望,千林雾凇晓烟迷。”从瑷珲到边瑾工作的宏户图小学,要路过松树沟村,那时交通不便,往往要在松树沟的小旅店住上一晚,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凌晨,星河灿烂,弯月西垂,伴随着旅店里的鸡鸣声,诗人在更鼓声中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一种是冷得很悲壮,但越冷越要彰显风骨。在外敌入侵的抗日时期,抗联老战士陈雷在瑷珲这片土地上创作了大量诗作,纪录了那段峥嵘岁月。1938年2月的春节前夕,东北抗联西北临时指挥部组织部队北上,由原抗联三军三师师长张光迪任一支队支队长,陈雷负责政治工作,任务是选择北满省委及抗联第三路军指挥部的根据地。一支队在首战失利后继续北进,在黑嫩古驿路的十五里湾子屯受到当地群众的热情接待。十五里湾子屯是站上人后代,他们热情好客,尤其知道这支队伍是打鬼子的抗联部队后,杀猪杀鸡招待被日伪军追击的战士。吃过饭后,为了不给百姓添麻烦,战士们都在院子的草堆里休息,陈雷居住的那户老大娘坚持不肯让他们在外面过夜,连拉带拽把他们让到了屋里炕上,和大家一直唠到深夜,第二天依依惜别。陈雷难忘在十五里湾子屯的寒冬夜晚,写下了《进驻十五里湾前后》诗:“雪光朝映兮眼难张,朔风狂作兮足彷徨。空山人寂寂兮人声渺,忽得雪径兮指迷茫。跨重山兮步轻,夕阳将下兮急行。十五里湾兮犬吠,站上人见兮目惊。农家主妇兮胆识高,殷切动问兮慰英豪。战士鼾声兮出灶侧,老妪怜人兮内心焦。一觉醒来兮东方白,谢主人兮动情怀。相知心兮如日月,约凯旋兮再归来。”这首诗我也请付贵才老师写了下来,展陈在坤站的驿站文化产业园。陈雷描写冬天的诗歌很多,比如《大兴安岭感怀》二首,其一云:“三更策马上高巅,千里兴安一片寒。身在零下四十度,不觉冰霜须眉间。须眉间,展笑颜,个个相顾变老年。我心自有青春在,嬉笑雪神降尘凡。”其二云:“雪压青松掩纤埃,征人不肯下峰来。足踏峻岩寻古道,望断白龙何时开?何时开,天安排,黑龙白龙轮出台。冬日无声终流去,战歌缭绕震九垓。”当时正值寒冬,抗联战士转战兴安林海,面对日寇围追堵截的严峻形势和极度残酷的自然环境,诗人和广大抗联英雄一样,身在零下四十摄氏度严寒之下,须眉沾染冰霜,但依旧青春勃发、泰然自若,保持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彰显了革命者不屈的风骨和英雄气概。
黑龙江的冰雪铸就了爱辉人的体魄和精气神,正如黄维翰在《黑水先民传》中所言:“黑水流域其山蜿蜓数千里,高或际天……地苦寒,季秋即大雪,皑皑数千里,冰厚逾丈,万物咸蛰而人民日益发舒,伍伍什什臂鹰腰枪矢大合围山谷间,或选车徒齐马力载麦与豆输他境,穹日夕行,腾踔冰雪中习以为常,盖得天地秋冬之气焉。夫物之生也蠢于春大于夏而成功于秋冬,自辽而金则元暨于有清咸崛起黑水之滨,龙骧虎步南向以制中国,虽曰人事岂非天运使然哉。”可见冰雪对爱辉人有出自骨子里的熏陶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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