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河流环绕的村庄,刺尔滨河在村南由西向东流过,索尔其干河在村东由南向北流过。如果不是这两条河流哺育了勇敢坚韧的鄂伦春人,如果不是这个马背上游猎的民族以其传奇的历史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关注目光,它跟所有坐落于山岭间的普通村落并无两样,朝也炊烟袅袅,暮也袅袅炊烟,一代代淳朴善良的村人默默无闻地生息、繁衍。
然而他们毕竟有着勇猛剽悍、驰骋于山林间茹毛饮血的祖先。当汉族人已经于肥沃的土地上发展了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已经于轰鸣的机声里进化得肩不想担担、手不愿提篮,他们的曾祖或祖父,依然穿兽皮、吃兽肉,在丛山密林里于冰天雪地间追逐着赖以生存的猎物,生活得坦然而又艰难。当我们只能在家族里找到一张先人长袍马褂的画像或照片,他们的家里桦皮饭碗、狍皮“苏恩”、萨满首饰、兽类骨骼却随处可见。因此,这座貌似平凡的村庄被潺潺流淌的母亲河折射着奇异的光芒,一批批以探寻民族历史、保护传统文化为己任的专家学者,一个个寻踪探秘著书立说的文人墨客,一群群对异族民俗风情充满好奇的普通游人,纷至沓来。
刺尔滨河和索尔其干河畔,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外乡人驻足凝神,他们或以陶醉的神情在这美丽的山野间拍照留念,或以深邃的思索抚今追昔,感慨一个民族的沧桑巨变。两条从远古流淌至今的小河像两条长长的胶片,感光过精骑善射的岭上人所有生活场面,围猎采摘、婚丧嫁娶、图腾崇拜,全都深藏于见多识广的胸怀,但它们默默无言,任凭满脸皱纹的山民在精确或不甚精确的回忆里叙述祖祖辈辈的英勇传奇;任凭换掉时髦装扮穿上民族服装的年轻人燃起篝火高唱号称原汁原味的“赞达仁”;任凭一座座似是而非的“斜仁柱”“撮罗子”矗立在身畔;任凭一条条有所变异的桦皮船漂流其间……这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仅凭口耳相传的“摩苏昆”追根溯源的民族,所复原的一切是否揉进了些许美丽想象,怕是从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鄂伦春女博士,专门从事民族学人类学研究的刘晓春也无从考证,但当流过远古的河水依旧深情脉脉地滋养着为先祖而满怀骄傲的后人,我们这些走马观花偷光掠影的参观者,又有什么理由怀疑这原始风味的信仰、禁忌、巫术、礼仪、宗教,不是一个民族最真实的史诗或自白?
河流环绕的村庄不知从什么时候热闹起来,半猎半耕或是弃猎从耕的村人们,不时要换掉日常劳作的装扮,穿上色彩艳丽的民族服装,在来访目的各异的客人面前展示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的确是幸福的,半个多世纪前,他们一步越千年,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结束游猎漂泊的历史,在来自各方的关怀下安居乐业。几十年过去,他们不仅与时俱进地享受着现代社会富足的物质文明,也一如既往地享受着党和政府给予的种种特殊礼遇,面对呼啸而来的大车小辆,他们见惯不惊从容淡定,面对好奇的探询和提问,他们热情而礼貌知无不言,神情间写满了愉悦、知足和感恩。
于整洁的村路上悠然漫步、在索尔其干河畔的休闲广场上运动健身、在刺尔滨河边垂钓、野炊的青少年,比他们的父辈更俊秀、聪敏、新潮、时尚,无论是在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块土地上悠然度日,还是如飞出鸡窝的金凤凰一样遍布在祖国各地,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满怀豪气地说明骨子里流淌着鄂伦春的血液,他们与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那些曾把奔波劳碌的身影倒映在河水里的先民,该多么欣慰于一个民族融入多民族大家庭后的欣欣向荣与日新月异。
先人的遗迹终还遍布于这个河流环绕的村庄,吊在林间树杈上养育了一代代鄂伦春的桦皮摇篮,也还吊在宽敞村居里密度板或壁纸装修的天棚上,只不过变异为精美绝伦的竹制品;兽皮睡袋、兽皮衣、兽皮靴,也还在为偶尔出猎的山民抵御风寒;村路上随处可见与玲珑宠物狗并行的高大驯顺的猎犬;院落里的摩托车、农用车旁边,也还拴着体态健硕的马匹。就算它们终有一天会在日常生活中销声匿迹,它们的实物或标本,也将永存于正在向游人开放的“岭上人博物馆”,历久弥新。
刺尔滨河和索尔其干河静静地流过这个寓意一个民族的涅槃名为“新生”的村庄,以无比安详的目光注视着怀抱里恬淡朴实的山民和昙花一现般游览至此的旅人。日换星移,岁月更迭,小村或许还会换了容颜,奔腾不息的流水,却永远夹杂着曾经的岭上人热烈澎湃的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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