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咧嗯,索兰,索兰,索兰……”打老远就听见这首熟悉的外国民歌《拉网小调》,歌声悠扬并饱含牧歌式的忧伤。
歌是爷爷唱的,爷爷虽然生活在乡村,但他不是普通的农民,他的文化程度很高,是乡村里博学多闻的学者。因爷爷是满族人,满家的家谱及有关八旗的事,他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可我现在除了家谱中的“德、明、继、世、忠”之类的,别的差不多都忘记了。最让人佩服的是爷爷不但精通日语,还会唱许多外国民歌。
追根溯源,我的老家原先是在北京西北一个叫“勃德讷”的胡同,后因世事变迁就举家迁移到东北农村。
在乡村不善农活的爷爷给村里看水闸门,闲时便在堤坝上、河套里一个人独走,这时就会有无忧无虑的歌声,伴着潺潺的河水在寂静的水闸上空回荡。
说爷爷是乡村的歌手一点也不为过,在那个多口号、多誓言,唯独缺少歌声、缺少抒情的时代,爷爷的歌声就像一缕清风,让古板、枯燥、单调的生活有了浪漫的色彩。
我清楚地记得在夏日里他被围在树下的情景:女人们连背带抱拖家带口像看大戏似的,男人们扛着锄头,手捏草帽扇走酷热。就连把秸秆当马骑的淘小子也好奇地围过来,停止了乌烟瘴气的游戏与喧闹。听爷爷一曲又一曲的歌唱,他除了会唱外国民歌外,还会唱各种劳动号子,因为他年轻时曾在大兴安岭抬过木头。
在鼓舞人心的“哎哟嗬、哎哟嗬……”的号子声中,人们都陶醉了,谁也没有留心天上飘走的云和飞过的麻雀,不远处几只白鹅伸长了脖子……
忠厚耿直、与世无争、淡泊悠然一生的爷爷,是我心中永远的歌者,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始终保持一颗宽容的心,这一点是我想学却难以学会的。看水闸门的活儿其实很枯燥,那是一处空无人烟的草甸子,仅在白天才偶尔有放牛的、钓鱼的人光顾,晚上月朗星稀,除了风吹闸门呜呜地响,还有狼在远处嗥叫。莽莽苍苍的草甸子上,唯一的那间土坯茅屋里亮着灯光。漆黑与寂寞包围着爷爷,可以想象爷爷是怎么用歌声来驱散漫漫长夜与孤独的。
爷爷腰不弯、眼不花,精神矍铄、面带笑容,白衬衫一尘不染。那年我和爷爷骑自行车去街里买年货,十多里的土路上,六十多岁的爷爷竟跟我比赛看谁骑得快,我竟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爷爷一生都活得潇潇洒洒,明明白白。
结婚后,为了生活,我打工离开家乡去了东宁煤矿。因为走得匆忙,竟忘记了和爷爷奶奶打招呼,谁知这竟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最忘不了1990年的那个冬季,那一年的雪特别大,我的身心也特别累。我走时还好端端的爷爷,竟在奶奶去世几个星期后忽然离开了……这几年也苦了爷爷,奶奶中风一直躺在炕上,爷爷便默默地伺候在身边,奶奶病后,从没有下过厨房的爷爷开始为奶奶做饭。在冬季,早饭做好后还要把炕灶里的火扒出来,装进泥火盆,搬进屋里的炕上为一生都没有离开火盆的奶奶取暖,火盆里爷爷再为自己热上一壶小烧酒……此间爷爷便沉默寡言很少出去。奶奶去世那些天,爷爷总是倦倦的,总是睡觉,后来就真的睡着了,小村也跟着哭了……
这些年来,每当不如意时,我就会想起爷爷那比天空更明朗的歌声——在我的心里那是永远的绝唱。每当我听到儿时熟悉的旋律,就仿佛看见爷爷依然在树下、在火炕上用心地唱着民谣,四周围满了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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