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园
风把枣子吹红了,枣树成了跳舞的女孩,比划着好看的形体语言,让枣园的早晨比任何时候都情绪热烈,窑洞边的燕子也翩跹起舞,唱今天是个好日子,明天是个好日子,心情晴朗如秋天的天气,格外气爽怡人。
我在想,黄土高原为什么比舞蹈还动人?苍鹰从头顶很蓝的方向飞过,清脆的鸣叫洒满枣园的角落,鸽子们也不甘示弱,从一个很高的楼顶从容飞过,水面就有她们成群结队的影子,影子继续在斑驳的山间划过,渐渐消失在一座纪念碑的旁边。一位年长的老人,此刻,吹响唇边的竹笛,声音比鸽哨还年轻许多。
枣树继续挥舞晨曦,只是较之先前舒缓了一些,不经意的瞬间,已经抖落几片叶子,一只喜鹊急匆匆站到枣树的尖尖角上,凝望这黄色的芭蕾之晨。
远处的芦苇也看到了枣树的舞蹈,清秀的叶子,也开始舞动在轻轻的风中。天空的云朵悄悄放缓了远行的脚步,打量这个古老的山城。
秋天的宝塔山
黄昏揉揉眼睛,宝塔山猛然间也红了,眼见着成片成片的庄稼开始收获,眼见着一垄一垄的收成流金淌银,眼见着肥美的牛羊走过了南泥湾的坡地。兴奋地为一个季节鼓掌,延河长长的河谷里,开始回荡五彩缤纷的喝彩。
一个浪花上顶着一个太阳,河谷清凌凌的水影,让秋天黄土谣的咏叹中金光灿灿。甸子上的野草和野菊,练习最时髦的流行曲调,一些乡情乡恋的主题,受到喜欢和传唱。诗人在通往山脚的树枝上,摘下几枚红彤彤的秋叶,轻轻地放到河水中。据说,这条河的远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芦苇,飞翔的梦已经伸出美丽的翅膀。
陕北的山上开始飞翔梦幻。
这让我对宝塔山情有独钟,一次次想象,该用怎样的语句叙述这美丽的景致,该用怎样的华丽比喻俊秀的话题。此刻,河岸的石峰上,探出一个个匍匐的身影,那是云中的仙子吗?
走进宝塔山,就在秋天里迷失一次,别去寻找回来的河流。
喝一口延川的井水
那年秋天的篝火被带回城市,仅有的几片年轮,咿咿呀呀地响在目光的凝望里,寻觅的故事停留在长满次生林的山坡上。一张照片上,诗人还在那个秋天里敲打,锄头挥舞在记忆的深处,我回忆在诗歌的句子里。
那天,我们离窑洞很近,却离知青的岁月很远,山上的野草摇曳的时光,是渐凉的秋日。到了快要落雪的季节,只有酸枣还在漫出青涩的足音,透过菊花的清香,山里的牧羊人结束了一天的游荡,正在准备回到燕子飞去的地方。
越过几棵经初霜的枣树,梁家河已经在脚下的山坳里。都听说过一个故事,是很传奇的一个故事,有个健朗的身影站在山坡上领导一场劳动,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星光等待,月光等待,起伏在黄土高原的腹地,梦幻的火光渐次升腾在大山的深处。美丽的火焰是一次宣告和回答。天冷了,温暖的火就成为这个古老的山村,有了新的希望和燃烧。
我低下头,捧起井里清澈的秋色,喝了一口延川的井水,尝到了一股青春的滋味。
仰视平型关
我一次次摇头,再一次次睁开眼睛,想澄清眼前有些混乱的画面。你还在这片黄土地上眺望,那匹身下名叫千里雪的坐骑,浑身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发,远远望去,马儿就像一道五台山上的白色闪电,在巍巍太行山系里熠熠发光。
初冬的平型关看着有些冷,谷子收过了,羊群慢慢地走近白崖台下的玉米地,没在意山顶上的雕像群怎样威武。我在意了,他们是太行的一部分,有血、有肉、有骨头。
该怎样描绘这场惊心动魄的战场?横幅不行,最好采用竖幅;仰视不行,最好采用俯瞰;冷色不行,最好采用暖色。
这样就能突出平型关的险要和将士们的勇猛。
我又闭上眼睛,生怕漏掉每一个画面:抢夺高地的勇士们,在蔡家峪、小寨、乔沟、白崖台和关沟一带逶迤排开。面对武器精良的坂田师团,从容威武、势如破竹,融入远处的绵延太行和古老长城,枪声大作、硝烟四起,山沟里到处是垂死挣扎的日寇。
秋风扫下无数的落叶,岁月走过许多的春秋。我从延安追寻你们的背影,日夜兼程,一路风尘。平型关,是一把哲思的钥匙,让我深切地感知了一代名将的大悲大喜。我虽然不会热泪纵横,但会久久地仰视五台山上的群雕,直到太阳慢慢地从烽火台落下一面金色的帷幕。
太行奶娘
车过太行,群山之巅,夕阳在慢慢地移动脚步,就像一位回村的奶娘,她惦记着山里的孩子们,更心疼他们瘦弱的身板,没粮了,连芋头都断顿了,她们就冒着大雪,用一双小脚翻过山头,不,是爬过山头,给奶儿们讨借口吃的。
奶娘知道这些娃儿的爹妈们不容易,打鬼子、救穷人,舍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每一次扫荡,都有许多人死于非命。奶娘总说:人家把孩子寄养在这里,那是看重了咱们,这些娃儿都是咱们亲生的。
其实,是比亲生的还要亲,奶水喂着,身子暖着,高高地把他们顶在头上,牵在手上。
奶娘的恩情重如太行山,山脉绵延起伏一种大爱,越奶越亲,越暖越疼。生活都苦,为给奶儿吃奶,奶娘们就把采来的树叶煮汤喝,很多时候是在玉米面里加上观音土。有奶水了,就先可着这些奶儿们喂养。
你们越爱奶儿,敌人就越恨你们,为了保护奶儿们,有的人献出了自己孩子,甚至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千沟万壑的太行山,能记住所有的往事,因为深刻,因为凝重,因为铭心。想忘记,除非地老天荒。
冬日暖阳
冬日的寒风阵阵袭来,高原很冷,你们步行在山中,早已经是饥肠辘辘、蹒跚踉跄。
转过山坳,终于看到一户人家,黑黢黢的窑洞,仿佛是谁的眼睛,也像谁高吼的口腔,苦难的影子扑面而来,穿透了山间的空气,让人压抑万分。那个年代中国太苦了,太行太苦了,村子太苦了,丧尽天良的鬼子,早把人杀光了、早把物抢光了、早把窑烧毁了!
在没有一丝生气的视野里,你们也看到了另一双窑洞,这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的眼睛,被黑夜沉沉地盖住。老人一定是刚刚逃过恶魔们的大搜捕。不,确切地说是他病太重了,羸弱的身子已经不能站立,只能躺在土堆上,等待自己的生命渐渐枯竭。
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哪,寒风已经把人间所有的温暖吹去,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不会知道窑洞外的队伍是谁。
队伍里年轻的女医生,慢慢地停下脚步,她和另一名战友走进窑洞,给老人把脉、听诊,用手轻轻地翻开他的眼皮和嘴唇,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仅有的几粒药,研碎后慢慢地给老人灌下。
太行老人还在发烧昏睡,但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能睁开眼睛看一下眼前的女医生,他看到了熟悉的军装,老人激动了,眼角流出来浑浊的眼泪。
躲进山里的乡亲们回来了,老人的亲人也回来了。
更亲切的事情发生了,战士们纷纷拿出粮袋,把仅有的口粮倒在一个泥盆里,点着火为老人煮起了稀粥。女军医还脱下唯一的一件棉背心,轻轻地盖在他佝偻的病体上。
夕阳落山了,队伍重新集结,看不见远方那些灿烂的晚霞是多么美丽,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脚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默默地向老人和乡亲们告别后,他们继续向北走去,想让更多的人不去哭泣,尽快摆脱生命和岁月的冬天。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太行老人又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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