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 惯

我习惯了在深夜点一支烟，沏一杯茶

　　用几声咳嗽擦亮灯光

　　随便翻开一本书，写几行字

　　让自己慢慢温暖起来，亲切起来

　　假如窗外有几片雪花飘落

　　我会做一次深呼吸，让心从欲望的山顶

　　拾阶而下，再大的风，吹乱的

　　只能是头发，而不是脚步

　　我已不再年轻，习惯了不用泪水

　　复述经历过的每一场雨，不在书上

　　留下阅读的痕迹

　　当生命恩赐给我的只剩下擦肩而过

　　我也能习惯走远了，再回过头微笑

　　让那些熟悉的背影

　　在凝望中模糊，在模糊中清晰起来

　　岁月的尘沙轻轻吹拂，我习惯了眯起眼睛

　　看时光的种子埋入井底

　　我有足够的闲暇，在午后的花园

　　写信，听风，等消息

　　习惯了披一件宽大的旧衣服，浅睡在

　　教堂传出的钟声里，想象

　　一对婚礼上的年轻人，牵着手

　　用我的诗，相互祝福

　　生活的诗笺

　　我模仿鸟鸣，花香，游向天堂的泳姿

　　在笼子，瓷盆和一粒盐里

　　体验囚禁与自由，生命存在的状态

　　尽管我足不出户，洁身自好

　　尽管我只从仿生学角度去爱一个女子

　　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眼睛流出大海，鼻子喷出春天

　　嘴角残留着麦米，童话和半张纸誓言

　　诗稿占据了整个桌子和夜晚

　　而对面座位却一直空着

　　在灯光与鲜花制造的约会中

　　我用酒的波浪，让内心的河川流不息

　　总有一些事物支离破碎，我听到

　　身后的镜子里有人破门而出

　　一枚鸡蛋撞向黄昏的石头

　　惭愧曾经的勇气缘何流于哮喘

　　我选择后退，让出一片庭院

　　供两只秋天的蟋蟀——角斗或相爱

病 中

　　午后的阳光，草帽般罩在头上

　　病房安静，闭上眼，曾经的岁月

　　在无数支的生日蜡烛上明亮起来

　　此刻，草原茂盛

　　我分明看到露珠里眨着的眼睛

　　野花上飘浮的笑脸，一阵歌声

　　我想起多年前曾丢失过一块手绢

　　拾起一个脚印，端详一下

　　邻家姑娘走路的模样，百步之外

　　她搅拌着牛奶，也搅落了

　　我心里为她珍藏的春天和花朵

　　谁的孩子，抱着饭碗在月光下奔跑

　　这个羊群里长大的孩子

　　手蘸城市的风描绘草原的雨

　　湿润的色彩留在了通往故乡的长廊

　　感谢五谷杂粮，赐我一个生病的时刻

　　我躺在想象里，随意地把诗歌

　　与粮食联系在一起，也祈祷有一天

　　当我撒开手，散落在地上的词句

　　生根发芽，长出健康的粮食或草原

半个你

　　我转过脸，路灯就亮了

　　光明与黑暗的交界，你

　　一只眼睛看我，一只眼睛融入夜色

　　我只能看见半个你，看见

　　你的一只手向我挥动，不知道你

　　另一只手在黑暗中与谁紧握

　　另外的半个你在哪里

　　是在寒风中颤抖，

　　还是在一间咖啡屋

　　经历一场温暖的雪

　　夜越来越深，我仿佛陷入一场电影

　　在虚构的情节里难以自拔

　　多想有一把尺子，准确地测量

　　我与这梦幻般场景的距离

生 日

1

　　我的生日。我选择今天，乘一辆秋天的马车

　　驶过田野，掠过风、阳光、镰刀的影子

　　去比今天更浓郁、更广阔的季节

　　在那里，如果我是树，就用阳光中泛青的果实

　　如果我是情人，就用积蓄在枫叶里的不熄之火

　　来接受，或拒绝一个人的生日

　　接受，或拒绝

　　活着还想继续活，死后仍然想死到的日子

2

　　接受和拒绝是两盏明灭交替的灯

　　熄灭一盏，另一盏就会亮起来

　　谁让一双颤抖的手为自己点燃风中的蜡烛

　　谁就会把我们的心死鱼般摔在地上

　　我不要生命是一部由疯子主演的戏剧

　　用舞台上的作秀证明现实的合理

　　不要活着单单为了在黄昏嗫嚅清晨的祈祷

　　我只想和别人一样

　　把自己的幸福与母亲的苦难连在一起

3

　　活到我这般年纪，岁月就像手心里的沙子

　　攥得越紧，生命流失得越快

　　还有多少梦境可以遐想，多少时光可以挥霍

　　当浪潮卷走誓言，是否要等到大海干涸

　　方能看到一滴眼泪

　　当高山归于沉默，是否要凿开所有石头

　　才会凸现心跳

　　假如母亲还活着，她一定希望从今天起

　　我弱视的眼睛从黎明前的一方池水里

　　闪烁黑夜的明亮

　　我囚徒般的心沉淀千年的野花和芬芳

　　在远方的天幕上流淌出一片鲜活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