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碗代杯,以水代酒,清脆的瓷器相碰声此起彼伏,我们抢着为友谊而干杯,为文学而干杯……
刺尔滨河是一条蜿蜒在群山怀抱里的河,它的名气,源于它养育了一个古老而神奇的游猎民族——鄂伦春,源于它流淌着许多有关鄂伦春的美丽传说。三十多年前,还没兴起今天这般热闹的民俗旅游,离城近二百里的新生鄂伦春族乡,刺尔滨河寂寞地从那里流过。
那时,我们是一群风华正茂的文学青年,小城报纸的副刊上,不时出现我们铅印的名字。我们因文学而相识相知,常常聚在一起谈诗论文,只有刺尔滨河畔的裴老师——我们中最勤奋也最有才华的一位女孩儿,因为群山的阻隔而不得不游离于我们这个群体之外。小裴常常在信中流露出对我们的无比羡慕——孤零零地住在小学校的一间宿舍里,除了兢兢业业地教育鄂伦春后代,除了面壁苦读笔耕不辍,她多么希望也能像我们一样呼朋引伴,共叙友情,畅谈对文学的迷恋。
几乎是不约而同,几个文友萌生了去看看小裴的想法,吸引我们的,除了小裴火辣辣的情意,当然还有她脚下那块神奇的土地。我们相约:谁也不要在信中流露这个念头,我们一定要在某一天突然而至,给她一份浓浓的惊喜。
出发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客车爬行在险峻的山路上,一路斑斓秋色激动着我们年轻的心。如今的水泥路驱车去新生乡不过两个小时,当年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客车愣是爬行了五个多小时。漫长的跋涉没有磨损我们勃发的兴致,一路说笑着,也没觉得时光多么漫长,但车到目的地已经是下午。刚刚踏上那块向往了许久的热土,我们中最幽默的一位男同胞便双手叉腰环视新生小村,以非常抒情的嗓音喊道:“啊,鄂乡……”大家竖直了耳朵,等着此行的第一篇诗作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但是他随即换了蔫巴巴的语气:“鄂乡啊,我们真饿。”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笑得前仰后合。面庞带着明显鄂伦春特征的村人诧异地望着这一群饥饿却快乐的不速之客。
“大爷,小学校在哪儿?我们要找裴老师。”有人对一位离我们最近的老者说。
小裴却带着学生们勤工俭学,去远处的山野为淀粉厂收土豆了。热情的山民将满脸失望的我们往家里让,盛情难却加上好奇心驱使,我们真的走进了一处温暖的鄂家小院儿。歇息片刻后,又在主人的指点下走进了新生展览馆,走向了淙淙流淌的刺尔滨河……
傍晚时分,我们躲在小学校的大铁门后面,看着一辆拖拉机在飞扬的尘土中“突突”驶来,看着我们师范毕业的朋友如农家女那样身手矫健地从土豆堆上跳下,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与她的四散归家的学生们摆手再见,我们就从暗影里走出,热烈地鼓掌。满脸愕然的小裴愣了一瞬,随即便欢呼着扑过来,与女同胞们一一拥抱。远去的孩子们回过头停下脚步,惊诧地望着这一幕,他们大概从来也没见过文文静静的小老师有如此忘形的时刻。
那晚,我们在两张拼起的课桌上摆开了丰盛的“宴席”,罐头、熟食是我们从城里带来的,做好的木耳、蘑菇、猴头、腊肉是山民们打发孩子送来的,纯朴善良的鄂伦春,一家有客是大家的客,何况那个无比敬业的汉族老师是他们尊敬爱戴的人。
以碗代杯,以水代酒,清脆的瓷器相碰声此起彼伏,我们抢着为友谊而干杯,为文学而干杯,争相叙述一天来的所见所闻所感。我们讲展览馆里几十年前才从鄂伦春身上脱下来的兽皮衣、解下来的桦皮餐具和围猎刀,我们讲鄂伦春人曾经居住的简陋“撮罗子”和“斜仁柱”,我们讲种种独特风俗和图腾信仰,我们讲“卡图旱”和“鹿皮哨”的悠远传说……颇含文学色彩的语言连缀起了鄂伦春血泪斑斑的历史和定居后的“新生”,我们兴致勃勃地筹划着回城后在报纸上发一期“鄂乡行”专版,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神奇的民族。小裴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惊异于我们丰厚的收获,也惊诧于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凝重的叹息和深沉的思索毕竟掩不住青春的快乐,借着微醺的酒意,我们跳起了刚刚学来的“罕拜舞”,唱起了似是而非的“赞达仁”,欢乐的笑声和着窗外刺尔滨河水的喧哗传得很远很远,后来,有人在文章里描述说:那晚,星星醉了,远山醉了,我们的心也醉了……
之后,我们又在那个宁静的山村呆了一天,到处游荡“采风”,到处抛洒快乐的笑声,还应邀在村民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野味儿晚餐,听主人讲述从游猎到定居的幸福变迁。后来,这一切都被我们凝诸笔端,发表在了当时的《黑河日报》“鄂乡行”专版上。
三十多年过去,岁月的风沙埋葬了许多美丽过往,刺尔滨河畔的快乐笑声却一直珍存在记忆深处——那是我们青春梦想和纯洁友情的美好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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