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积雪消融的春天一来,我和伙伴的身影就在故乡的山间、草甸子和田野往来穿梭,寻找野菜的踪影。等野菜陆续地老了,而菜园子里的菜又正好下来,这一年挖野菜的事也就基本做完了。
在我故乡的所有野菜中,要数婆婆丁(蒲公英)出来得最积极了,每年驻扎了一整个冬天的雪,刚刚在大地上销声匿迹,枯黄的野草丛里,裸露待耕作的田垄旁,就悄然地冒出来许多婆婆丁的小芽芽,总是还没等它们继续伸长自己的小胳膊,我们这些侦察兵一样的小孩子们,便仿佛大海捞针般地进行大搜捕和大扫荡,而将其尽收筐中,弄到家里,将它们摘洗干净,用清水浸泡十几分钟,端到饭桌上。在青黄不接的春荒里,能吃上婆婆丁蘸酱,比干饭就咸菜强百套。
婆婆丁对生长的环境要求很低,只要有土壤的地方,就能找到它们的身影。当然,不同地点长出来的婆婆丁大不一样,荒甸子上的根浅,没白儿,叶子也干巴,而田地里的婆婆丁虽然也没有人侍弄,但个儿却很大,白儿长,叶子也水灵。我们经常先朝田地里的婆婆丁开挖,等地里的没有了,才退而求其次地去草甸子上挖。总在野风中寻找婆婆丁的我们,手和脸甚至脖子都像被吹裂了的地皮一样,每次回到家里才发觉又辣又痒又疼的。
等春风渐渐放下疯狂而变得温和了,婆婆丁也跟着开花了,老了,不能吃了。可也不用愁,那种被乡亲喊做苣荬菜的灰绿色苦菜,已经成群结队地从黑黑的土地里冒头了。在我们那里很早就有“三月三,苣荬菜钻天”的俗谚。这种野菜比婆婆丁娇贵,只在耕作过的田地里生长。它们表面上很独立,而实际上,土里的根须是连在一起的,很少有单根的苣荬菜。挖的时候,常牵一菜而动一片。这种野菜,也跟婆婆丁一样更适合蘸酱生吃,它是接替婆婆丁帮乡亲们度春荒的。在它生长的季节里,很少有哪家没有它身影的。因为它长在田地里,而且是与庄稼一起长着的,挖的时候,既要避免挖了附近的秧苗,更不能不小心而践踏了庄稼。每当我们出去挖的时候,父母都会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如果有谁家的孩子违反了规矩,会被看地人斥骂甚至找到家里来的。
等到苣荬菜也老了,而不得不下岗的时候,小根蒜早就跃跃欲试了。
小根蒜,同样是成片地长在田地里,蒜头跟普通的蒜模样相同,只是型号上要小得多,再有家蒜的叶子是扁片状,而小根蒜叶子跟长成的葱一个颜色,形状是三棱形的长条,顶端呈尖状。别看它又细又小的,味道比家蒜还辣呢。小根蒜蘸酱比前两种苦菜下饭感觉好多了。挖小根蒜很有说道,遇到叶子肥绿的,要深下铁锹,浅了,就会挖折,而见不着蒜头了。对于叶子瘦小的,只需轻轻一挖,就能连根拔起。如果非下死劲去挖,就像拿手榴弹打蚊子一样小题大做了。小根蒜因为根深,不同于挖婆婆丁和苣荬菜,要用铁锹挖,操作更要十分小心,否则就会挖伤旁边的庄稼。
当我们热衷于挖小根蒜的时候,明叶菜在山上静悄悄、如待在闺中的姑娘,已经期盼我们去采摘了。这种野菜一般长在矮树丛中,身高一尺左右,一根嫩绿色空心的茎,周围自下而上生长着与杨树叶形状差不多的碧绿油亮的叶子,没有杈。就因为它那反射着亮光的叶子,才拥有了明叶菜的名字。这种野菜,从茎中间掐下,放进开水里煮到八九分熟,捞出来,用凉水浸泡一下,蘸酱吃,做汤用,甚至包包子,都是不错的选择,它的味道类似菠菜。明叶菜长在山上,故乡的山多,三面都是山,仿佛天赐的菜园,全村的人都去采也采不光。等到各家各户园子里的菠菜、韭菜、生菜、香菜等早生蔬菜纷纷来接班了,明叶菜才结满一串串种子,在成熟中完成自己的使命。
在我的童年,每年都这样进行着挖野菜的活动,清苦却充满乐趣。可以说,正是那些不起眼的野菜,滋养了父老乡亲的生活,也滋养了我的童年。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遗忘那些记忆深处挖野菜的清晰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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