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1日,母亲走了,走得很平静,走在她生日的那天。对于苏北人来说,84岁,也算寿比南山。
母亲因在家突发脑溢血,很快进入昏迷状态,根本容不得家人急救,似乎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就结束了她的人生,走得那么突然,走得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母亲很平凡,平凡得不识几个汉字;母亲又很不平凡— —“克勤克俭恩泽子孙,心灵手巧誉满门庭”,这是我在母亲葬礼上献给她的挽联,遥寄的思念,诠释了母亲的一生。
母亲的一生是辛勤操劳的一生。俗话说“儿多老母苦”,母亲是在19岁那年嫁给了父亲,先后生下八个孩子,夭折了两个。母亲生我四弟那年,她已经41岁了,绝对是高龄产妇。
记得小时候,我和三弟从来未“睁过眼”吃晚饭。因为母亲干完生产队的活,回到家再收晒的粮草、洗衣,接着做饭、喂鸡喂猪……等到喂我和三弟晚饭时,我们哥俩早就饿得哭睡着了。在那艰苦岁月里,母亲付出的辛劳比其他妇女要多得多。父亲说当年在大集体干多干少报酬一样的时候,别的妇女挑水稻100斤,母亲还是要不遗余力多挑20斤。那些年,为补贴家用,母亲和父亲几乎天天起早贪黑做豆腐卖,只为她的儿女不再重复她和父亲的“故事”。对于一个祖祖辈辈生活在贫瘠苏北的农村普通家庭来说,能够培养出两名大专生,一名中专生,母亲的辛劳程度是难以想象的。
在这个物质丰盈的时代,我为儿子操持一次婚礼都感到不易,母亲和父亲为我们兄妹操持了六次婚礼,在那特定的年代里,可以说他们蜕了六次皮。记得三弟结婚打家具时缺钱花,我二姨父说: “有多多花,有少少花。”母亲在一旁随口应道: “那,要是没有呢?”二姨父一时无语了。多么令人心酸的一句话,至今我仍记忆犹新。母亲先前还有一句话也让我心酸,那是三弟高考后回家,带回一箱的试卷讲义,母亲在整理时说: “都说没有钱,这不都是钱吗?”父母把毕生心血都花在我们的未来上了。
母亲姐妹里就自己,妯娌里也是自己,一生伺候送走了五位八十多岁的高寿老人,其中一位是母亲的二姨,一生无子嗣,把我母亲当做闺女。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就是伺候时间长了,脏和苦让常人难以承受吗?我母亲就不是常人,没人在孝道方面说母亲一个不字(也许母亲是不想让我们承受她那样的伺候老人的辛苦,才狠心匆忙离我们而去)。
母亲的一生是勤俭持家的一生。我兄妹多,衣服往往老大穿完老二穿,缝缝补补,老三再接着穿。我们一年四季穿的鞋子几乎都是布鞋,是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是地地道道的“母亲造”。在那时,家中有时连食用油都缺,母亲就把生花生米切碎,放在锅里炒一炒,挤点油腥味出来,酸楚是自然的。那些年母亲每年都要用大白菜、上海菜、萝卜等家中自产的蔬菜腌制咸菜来调动我们在成长期的胃口,咸菜几乎也就成了全家人整个冬天的主打菜。一向勤俭的母亲,很少直接用粮食换饼、馒头、烤牌(当地一种面食)等精细食物,总是和我们推磨磨小麦糊,她利用早晚时间再烙成煎饼。推磨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烙煎饼的时间甚至更长,母亲盘腿坐在院子里的地面上,再用三块砖头支撑的一盘鏊子上,冬季还要好一些,夏季挥汗如雨,十分艰辛。最艰苦的是我和三弟都在上高中的时候,花销大只是一方面,哥俩每周要回家取一次煎饼,母亲则要席地盘腿而坐烙上半天才够两个人吃的。在平日吃豆腐、凉粉、汤圆等都要用磨加工,母亲何等的艰辛,孩儿时很难体会,只是在我们各自成家有儿有女后才深深地理解,倍感母爱的伟大!
母亲节约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临终。我们兄妹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不经意间在她的衣服口袋内、鞋窝里翻出了5800元钱现金,她连墓地钱都是自己省出来的,这让我们兄妹痛心不已。母亲总为我们着想,极少想着自己,曾多年不给自己增添一件新衣裳。母亲的一生是贤德贤惠的一生。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作为农村妇女,母亲有一个令人十分敬畏的优点,就是从不参与“查老婆舌”(妇女在一起说人家家长里短,名誉受损者追查造谣者)。父亲在本族同辈中年龄是最大的,叔叔婶子们没有不敬畏我母亲的,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老嫂比母”。作为老嫂子给他们树立了贤惠的榜样。谁家有事需要帮忙,母亲二话不说。年轻人结婚,缝制新婚被褥,几乎成了母亲的“必修课”(本地之习俗,新婚被褥要由有儿有女的妇女缝制)。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母亲还是业余的接生婆,接生新婴儿大都免费的,每当产妇母子平安,母亲就喜上眉梢,俨然她自己就是一名科班出身的妇科医生。
母亲的一生是心灵手巧的一生。母亲在那一代人中绝对算心灵手巧的,缝制衣服被褥,那是普通妇女都会干的,而我母亲却有一手“绝活”,不但会做小孩穿的虎头鞋、猪头鞋、戴的狗皮帽子,还会将彩纸裹在酒瓶上,再用线平行扎起来挤压,做成荷花花瓣,再组成荷花。至今我还珍藏母亲针线箥里的一本绣花样本。母亲还会用竹篾编制席子、祭祀用的柴桶等,这些都是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美妙。
……
母亲在晚年还是享了十多年清福的,她每天早上七八点起床,晚上早早休息。用母亲的话说, “要把年轻时缺的觉补回来”。可在母亲离世前一天早上,她五点多就起床了,突然发病倒地以后就再也未能起来。她为何单单那天起的那么早,永远成了萦绕在我们兄妹心头的谜。
母亲悄然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孝敬她了。作为儿子的我,除了工作外,还要帮自己的儿子处理他所遇到难以独自克服的挫折,为他操持婚礼,照顾刚满十周岁的女儿,加上自己生了大病,要外出求医问药,也不能忘记处理各种人情来往事宜……有时忙得都要崩溃,即使这样,孝敬二老义不容辞,可我现在还没有孝敬够。
敬请母亲放心,我们兄妹一定会照顾好老父亲的。母亲您知道吗,父亲怨您走得早了,要是再过上几年幸福的日子该多好啊。老父亲含泪对我们说, “你母亲赚‘便宜’了。”因为,老夫妻俩中后走者要承受永别的痛苦和孤独,毕竟儿女的陪伴不如老伴的陪伴。
母亲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这样毫无牵挂地走了。难道是您觉得年轻时缺的觉都补够了吗?难道因为您的儿女家家有楼有车日子过好了,就不用惦记我们了吗?难道您是怕“瘫痪”在床受苦而连累我们吗?难道您不再眷恋相濡以沫、风雨兼程、患难六十余载的您的老伴、我们的父亲吗?
母亲真的静静地走了,走在苏北初冬的海风里,走得那么果断、那么决绝、那么没有商量余地。母亲把一生的唯美精神留给了我们,留给我们更多的则是对她无尽的哀思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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