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一入伏,太阳就像铁匠炉里烧红的铁饼,炙烤着大地。躲在阴凉处的老黄牛,半睁半闭着眼睛,倦怠地咀嚼着;迎面扑来的是一股股热浪,酷热中夹杂着潮湿。一个放牛的半大小子,靠在一棵杨树下睡着了,他的头上一群蜻蜓忽高忽低乱舞着。这个季节,小麦已经成熟,只是还要静等几天,空气中的湿气消退些,就可以开镰收割……
我打着哈欠,腋下夹着两把镰刀,无精打采地走在前面,妻子在后面紧跟着,怀里抱着暖水瓶,胳膊上挂着一个绿色的帆布兜子,暖瓶里装的是冰凉的井水,兜子里装着水缸里拔过的黄瓜,小园里新摘的西红柿。这些都是割麦子歇气时的零食,解渴解饿。
这个季节,让一切都放慢了节奏,就像一支田园小乐曲,缠绵而舒缓。麦田里、壕沟旁的蒿草中、堤坝的树枝上……各种昆虫争先恐后地叫着,大自然的声音嘈杂而热烈。
出村大约走上二里半的路程,就到了我家那片狭长的麦田,麦田夹在一片玉米地的中间,两边的玉米翠绿着,金黄金黄的麦田,像一条金色的玉带,系在宽大的绿裙上。
刚开始,我和妻子齐头并进,可是割着割着,我就远远落在了后面。累得我腰酸背痛,也撵不上,越落越远。越落后,就越没有力气。妻子在前面举了举镰刀,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她的意思我明白,是告诉我别总张望,眼是懒汉,手是好汉。快点撵上去,然后一起歇气。为了让我赶上她,妻子的镰刀不断向我这边的麦田扩张,本来是一长条的麦田,被妻子扩张成了锯齿形状。这样我就少割了不少麦子,很快就撵上了妻子。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歇一会儿,磨磨镰刀。我们坐在两捆麦子上,又把一捆麦子放倒在我们中间,当作临时的餐桌。我举起暖水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股清凉透彻肺腑,妻子从帆布兜里往外拿黄瓜、柿子,一块用塑料布包裹的长条形磨刀石。放下暖水瓶,我开始磨镰刀。磨镰刀的沙沙声与麦田被微风吹动的窸窣声混合成一片。偶尔有蚂蚱从收割后的麦田里蹦出来,看着一地的麦茬,又惊慌失措逃窜了。
妻子虽然只比我大十几天,可她就像一个姐姐,时刻关怀着我。她把一个红柿子用毛巾擦了擦递给我说:吃了再磨,看看你的脸都成花狗腚了。我接过柿子,又抹了一把脸说,这天闷热。
磨完镰刀,我们没有立刻开始割麦,我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对妻子说,还要割上一天。妻子说,要不是天气预报说后天有大雨,我们也不用这么着急割完。我看了一眼明净的天空说,老天阴晴不定。刚拿起镰刀还没起身,身后立着的麦捆上,一只蝈蝈欢快嘹亮地叫了起来。
妻子把吃剩下的黄瓜、柿子及磨刀石装回帆布兜子,然后弯下腰,一刀接一刀地割起麦子,唰唰唰……镰刀下麦子的声音是那样畅快淋漓。
果然收割完麦子的当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大雨过后,收割后的麦田就成了沼泽,码在麦田里的麦垛,被大雨冲得东倒西歪。大车几天内无法进到地里把麦子拉出来,时间久了,浸泡到水里的麦子会发芽,收割下来的麦子发了芽,我们也就白忙活了。所以天一放晴,我和妻子拿上长长的麻绳,心急火燎地奔向麦田。
麦田北边有一条壕沟,壕沟里的水夹杂着枯枝败叶滚滚流淌着,沟帮子是挖壕沟时垒起的长长的土丘,杂草丛生。沟帮子下是一条乡野大道。
我和妻子把一捆捆麦子背到沟帮子上晾干,然后再一垛垛码好,等大路能走车了,再拉回去。
背麦子时,脚经常被麦田里的泥泞陷住,怎么也拔不出来,有时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弄得一身泥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我和妻子用一下午时间,竟然把半垧地的麦子全部背了出来。雨后的太阳似乎比割麦时还毒,火辣辣烤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成了泥人,相互看着对方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们坐在沟帮子上喘息着,妻子右脚的农田胶鞋已经掉了底,她脱下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鞋子,举到我面前说,你看像不像鳄鱼嘴。
妻子看了看沟帮子上我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麦垛,然后光着脚蹲在壕沟旁,刷洗那双不能再穿的胶鞋,胶鞋的颜色渐渐清晰起来,是天空般的蔚蓝色。妻子把胶鞋洗干净,叹了口气,似有些不舍,慢慢把胶鞋放进水里,胶鞋就像两只蔚蓝的小船,一只没漂多远就沉了下去,另一只一直漂出我们的视线,像漂进了金灿灿的夕阳……
妻子在壕沟里洗了洗脚,从帆布兜里拿出一双布鞋穿在脚上说,走,我们回家。此时天渐渐黑下来,月光散落田野,蛙鸣此起彼伏,像是欢送这个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