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地唤醒历史的记忆

——电视连续剧《历史不会忘记》剧本简评

　　十万官兵集体转业开发北大荒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大事件，读过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历史不会忘记》的文学剧本之后，我被雄浑开阔的历史画面所震撼，被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所打动，心中的潮水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张伟多年来苦心积累搜求，早在心中画出一幅宏大的历史画图，曾反复构想了北大荒开发的人物、情节。他为了完成这一心愿，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并查阅了有关档案，他几乎成了北大荒开发历史的专家和学者，亲自考察了许多地方，对许多重要资料达到了耳熟能详的程度。

　　对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张伟来说，开发北大荒的历史只不过是他童年记忆中的故事，而不是他人生的亲历。在现实主义艺术表现的基点之上，《历史不会忘记》把一个特定时代的生存现实纳入文学与想象的范畴，生动地再现了共和国历史上一次惊天动地的大移民、大垦荒的激情岁月。张伟的笔深情地描述了十万转业官兵在生机与困厄并存的历史关头英勇搏斗的感人情境，真切地反映了一代人为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生存境况的充满希望的奋进景象。著名文学批评家谢有顺说：“现实主义本身就是作家的根本处境，同时也是他的语言处境。一个作家，如果他的写作没有对现实境遇的卷入和挺进，就意味着他未曾完成对存在的领会。存在就是现实。”剧本表现的虽是历史的内容，但却有着强烈的现实感。作家的充分的生命激情、高度的理想精神，生动地塑造了一系列平凡而伟大的英雄人物形象，大气磅礴地还原了已逝的历史，郑重地唤醒了一个大国某一时段的历史记忆。张伟是在“现实”这一维度上洞察历史的。

　　剧本的主要情节是大雁岛的开发建设，人们在艰难的现实中无所畏惧，千方百计，不惜劳苦和牺牲，为国家早生产粮食，多生产粮食，充分表现了创业时代大义凛然、豪情勃发的精神风貌。张伟所展开的历史虽不是他生命的亲历，但却真实地显现了一个时代轰轰烈烈的发展历程，让那些有血有肉的生命，让那些震撼灵魂的形象，从浸满真情的文字中脱颖而出，那么从容自然，那么深切凝重。

　　张震川是剧中的主要人物，是军人开发建设北大荒的典型形象，他的性格内涵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英雄主义精神特性。作者通过这个军人出身的领导者的艺术塑造，拉开了一出时代“正剧”的大幕布，生动地展示了一个英雄群体在艰苦卓绝的历史境遇中为垦荒种田，为北大荒的建设出生入死的奋斗壮举。当年身为“老虎团”团长的张震川是整个剧情的支撑性因素，他的一往无前的英雄豪气直逼前进路上的困难和挫折，充分体现了一种“主旋律”的时代精神和政治情怀。作者正面描写了开荒种田、生产建设的现实场景，直接表现了北大荒千里原野在十万转业官兵艰苦劳作之下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毫无疑问，张伟在《历史不会忘记》的剧本中，十分重视英雄人物的塑造，写一群人与土地和荒原所牵系的人生命运，把正义、强悍的英雄品格作为人类社会群体的一种对于光明前程以及文明进步的追求，是人的生命伟力的一种本质性显现。剧中的英雄群体是由个性不同的人组成的，不同的人在一个社会机体中生存活动，作家通过不同侧面的交互关系来表现生存现实与生命本身的复杂性。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说：“任何所谓关于人的定义，当它们不是依据我们关于人的经验并被这种经验确证时，都不过是空洞的确证而已。要认识人，除了去了解人的生活和行为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途径了。但是，要把我们在这个领域所发现的东西包括在一个单一和简单的公式之内的任何企图，都是要失败的。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正是矛盾。”在张伟的笔下，曾在战争中出生入死的张震川忽然走出战火燃烧和血肉撕拼的战场，而进入冰天雪地寒冷袭人的北大荒，进入全新的生存环境，成为一个带领众人开荒种地的角色。《历史不会忘记》所展开的场面是宏大的，为张震川这个主要人物性格的生成提供了充分的空间。在复杂的群体关系中，人物自然地进入一种“矛盾”的状态，人物形象在矛盾的纠结中逐渐地高大丰满起来，剧本的情节因人物性格的饱满而实现了深刻厚重的目标。历史不是僵死的，历史的书写应该是活的，当我们看到一群血肉之躯演绎历史情节的时候，我们同时看到的是个性和矛盾，是人物或人物间所表现出的鲜活的生命和人性的冲突碰撞。

　　在《历史不会忘记》中，张震川不是机械的政治符号，而是以文学的方式显现历史情境的生命写真。张震川这个人物贯穿剧本的始终，是故事情节的筋脉，是北大荒精神世界的核心。张震川既是开天辟地的英雄，又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之人。英雄书写了历史，平凡留在了心中。这位英雄从战火和弹雨中走过来，他没死，他的人生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他的妻子死了，子弹夺去了年轻而鲜美的生命；他的老母已近古稀之年，还在乡村的土屋里盼着儿子归来。他恋念家乡和老母，但他又是一个必须尊奉使命的军人，他必须离开母亲而奔赴北大荒去实现一个转业军人的新的社会人生目标。

　　就人物的个性而言，张震川算得上是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十七年文学中“刚强铁汉”的形象类型，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激流勇进，不怕千难万险。在任大雁分场党委书记时，他为开发大雁岛立下了汗马功劳，浑身透出了一种硬汉风格，有着令人惊叹的至死不回的豪迈之气。但他对同志、战友、亲人又满是人性的柔肠，好一个情深义重的男子汉。在战友刘大海牺牲后，大海的妻子柳枝上岛来却佯装不知，张震川与众人想办法安慰。深明大义的柳枝满含悲痛偷偷离岛，大家来送，场面感人至深。张震川这个硬汉在这一刻竟对着柳枝的背影直直地跪下去，大家也直直地跪下去。在对待爱情上，张震川既正气凛然又情感丰富，与蒋小宛走到了一起，虽没有卿卿我我，但却是情重如山的男人，能担当、靠得住。这个硬汉形象是极有个性的，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张伟翻开历史的记忆，让我们经历了一次生动鲜活的世事变迁的宏大叙事。中国一段重要的历史在这里成了一种文学演绎的生存现实，让后人进入了一种反思，让人物和故事进入命运坎坷、泥泞充塞的北国荒原大野之上。一些人如刘大海、罗江龙、周锦良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北大荒，故事饱含着人性与人情的张力，历史在时光的遥远处闪动着思想者沉郁而锐利的光芒。刘大海为救一个逃跑者而陷入泥淖之中成为牺牲者，罗江龙为保卫鱼亮子不受损失而命殒激流，周锦良作为仓库保管员，守着数十万斤粮食而被活活饿死。他们以身相许，为北大荒献出青春和生命，成为这块神奇土地上的长眠者，北大荒的苍天日月因此而多了一份厚重的人文内涵。岁月更迭，光阴流逝，大浪淘沙，人间的是是非非已如一缕缕清风流过，人们会在遥远的感动中又复归平静。正如盘古在《高贵的善良和高贵的痛苦》一文中所说的那样：“时间终将宽恕人的一切，人的一切终将化为文化或精神。一纵万物途旅，一任沧桑迁化，未来更新的人类种族，将会像勘探遗迹一样，考察文化于每一先祖的天堂和地狱。”经过历史的沉淀与拓清，张伟的北大荒历史书写是一种富有激情但却清醒的文化精神，一个时代的“天堂和地狱”留在今日我们的视野和感受中，让现实和人生变得生动非凡和天高地阔，在对生命的逼仄的超越中走向畅达和自如。这样的历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这样的历史才能显现出自身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