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瞩望着我，伫立在村口，怎忍心让她的白发再添新愁”。每当想起纪宇《风流歌》里的这句诗，就不由地想起我的母亲，尤其是我的外婆。

　　外婆中年守寡，只有母亲一个女儿，所以始终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一共生育了我们兄妹五人，几乎都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我是五兄妹中的老大，外婆对我的疼爱较弟妹们自然就多一些。从我记事时起，感觉外婆似乎一刻都没有清闲过，总是在默默地劳作着。那个年代的人，总是闲不住，撂下耙子拾起扫帚。做饭打食、除田刨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外婆样样处理得有条不紊。春种、夏耕、秋收、冬藏四季农活外婆样样行，甚至不比男劳力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晒风吹，辛苦奔波，老人家的身体每况愈下。看着外婆日渐增多的稀疏银发，日渐加深纵横交错的皱纹，日渐弯曲的铁犁一样的脊背，我的泪水开始在眼圈儿打转儿。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物资极为匮乏，东西都是供应的，除了花钱，还得用粮票和布票等购买。一件衣服，老大穿完，老二老三接着穿。肩头磨坏了，外婆就打块补丁，臀部磨坏了，外婆就在里面垫块布，求有缝纫机的人家帮忙，缝成一圈一圈的，洗干净后我们继续穿。平时吃的多数是小米饭、高粱米饭、玉米面干粮。春夏秋食用的蔬菜主要是园田地里自产的，冬天是土豆和白菜。黑龙江的冬季寒冷漫长，家家都腌酸菜。外婆做好了酸菜土豆丝汤后，在火盆里把辣椒烤煳、烤出香味，搓碎放到汤里。酸酸辣辣的，在大冬天里喝得直冒汗，那叫一个惬意。如果有客人来，我们的伙食就得以改善。也不外乎是烙几张油饼，煎盘鸡蛋，或打点卤子，做点手擀面。因而，放学的路上，我总在想，今天家里要有客人该多好呀，那样，客人吃剩下的东西，我们几个孩子就可以打打牙祭了。通常客人吃饭时，只能家长陪，孩子是永远不能上桌的。每当客人用完餐时，外婆总是把剩下的饭菜多往我的碗里夹点。

　　参加工作后，我搬到学校所在地居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里的农村几乎都是土路，风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如果下上一天雨，要晴好几天道路才能骑自行车走，这样，回家的次数自然就少些。妈妈来时经常对我说，外婆的年龄虽然一天天大了，但人却不糊涂，总是叨咕你，每到星期天就站在村口瞩望，久久不肯离去。听着听着，我的泪水又开始在眼圈儿打转儿。

　　那是一个寒冷的春天，那是一个下雪刮风的日子。外婆病了，我和家人去探望她老人家。见我回来，外婆高兴极了，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嘘寒问暖后，慢悠悠地从炕上坐起来，手扶着墙艰难地下了地，拄着一根弯曲的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去，费劲地从仓房的谷囤子里掏出一只用塑料布包了好几层的土鸡。当时，农村多数家庭还没有冰箱、冰柜，冬天把冻货放进麦囤子、谷囤子也是一种保鲜方法。拿进屋，外婆用颤抖的手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布，吩咐母亲，把小鸡给留锁(我的乳名)炖了。尽管小鸡已经不是很新鲜了，但我却吃得前所未有的开心，也吃得前所未有的饱。

　　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外婆拖着带病的身体仍然执意要送我到村口，谁都劝不听。摩托车骑出几十米后，停下车回头看看，外婆还在村口瞩望着我。风儿毫无情面地吹乱她的满头银丝，她弓着的身影显得那样的瘦小单薄，那样的孤独无助。我的泪水再次开始在眼圈儿打转儿了。于是，我快步地跑了回去，给外婆一个深深地拥抱……

　　后来，一生辛劳、没享过一天福的外婆离我们而去了，让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如今，生活好了，条件好了，水泥路通了，我也买私家车了，冰柜、冰箱家家有，小鸡再也不用放谷囤子、麦囤子里保鲜了，可外婆却永远看不到这些了，也永远享受不到这样美好的生活了。

　　于是，我只要有空，就回去看母亲，我不能再把对外婆的遗憾留给母亲。带的东西多少真的无所谓，只要见了我，母亲就像当年的外婆一样，高兴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可每次我回来时，都会发现，代替外婆瞩望我的变成了母亲。

　　如今，我的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春节过后，他回单位上班，我和妻子在路口相送，依依不舍。瞩望着渐渐离去的儿子，一如我离开家时，外婆、母亲对我的瞩望。车子开出几十米后，突然缓缓停下。儿子走下车来，快步跑向我们，给我和妻子一人一个深深地拥抱。瞬间，我又想起了外婆和母亲，我忍不住别过头去，任泪水纵横。
　瞩望是灯，照亮回家的路；瞩望是爱，温暖着异乡游子的心；瞩望是丝带，系牢了血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