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父亲,垛的柴垛却是屯里最大最好的。
秋天还没擗完苞米,父亲对选哪片地做烧柴已经心里有数了,秆高壮实、黄亮干透、离家近的自然是首选。当苞米颗粒归仓后,父亲就不歇气儿地割秆、打捆、收柴垛垛了。
割苞米秆是技术活:父亲割秆飞快,一次能收四垄。捆苞米秆也一样,父亲“唰”地用一根苞米秆穿过一堆,膝盖顶上去两手一绕,结实紧致的一捆就成了。接着就是装车,装好的苞米秆堆积在车上,像个大面包一样晃晃悠悠往家走。
柴火通常垛在院墙外,用着方便又防火。在地势稍高处,父亲横竖排些木头,弯着腰把柴火梢朝外,一捆紧挨一捆地压摆齐整。通常是母亲在下面递,父亲在上面接,一捆挨一捆、一茬压一茬地往上铺。高起来时,妈妈要不时地停下来,前后比量柴垛,指挥父亲往里收或是向外探,不让柴垛走形。当柴垛更高了,母亲就要用洋叉挑着向上抛,父亲也得擎着洋叉接。接过去,垛好,喊一声,再接一捆。那时,高大丰满的柴垛上,小小的父亲头顶着蓝天,和母亲两把洋叉一抛一接,一捆捆苞米秆映着金黄的阳光上下飞舞......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是封顶,顶没封好漏了垛就前功尽弃了。封顶首先要起尖,垛成屋脊形,然后用一大块塑料布苫住,再用事先准备好的苇席从垛顶的四周一片压一片,直到中间,最后一片压住中心。这样,上面再压一层柴火,无论下多大的雨都不会进水。柴火垛就像一座盖得上好的草房子,一年四季都是干干爽爽的。
除了苞米秆,苞米瓤也是主要的烧柴。父亲把它们堆在带棚的木架上,它们像房子似的立在院里,用时只需把小门一开,“哗啦”就装满一篮子。本来这些柴火已足够烧,可父亲并不就此罢休:还跑到林子里捡杨树枝,打成捆往回背。因为身材瘦小,捆大,从后面看,好像是一捆树枝自己在缓缓移动。家里墙角的树枝垛就这样一天天膨胀起来;父亲偶尔还用小车趔趔趄趄推回枯树、树根来,蹲在院里“刺啦、刺啦”地用锯截断,再“噼噼啪啪”地劈出一堆,整整齐齐地码在墙根底下。就这样,每年秋后,我家院里院外,黄灿灿的苞米秆垛,红通通的苞米瓤垛,灰亮亮的树枝垛,白刷刷的柈子垛,应有尽有。大公鸡看见整齐的柴垛,常会三下两下飞上去,阔步挺胸四望,甩着大红冠子长啼。
各种烧柴,禀性软硬不同,各有用武之地。苞米秆烧火最常用,轻快利落,填进灶坑一会儿黄鸡蛋红柿子白米饭就摆上了桌,烧水做饭炒菜都行;苞米瓤主要用来烧炉子,把炉子烧得红头胀脸,把水壶烧得气喘吁吁;树枝烧火煮出的大楂糕粥黄糯润口,炖出的大鹅焦香四溢;柈子火持久旺盛,逢年过节,烀出的猪头猪蹄浓香耐吃。
父亲弄的烧柴让屯邻年年沾光。每年夏秋,都会有屯邻来抱柴火,不是这家漏垛了,就是那家不够烧了。而我家,柴火不仅又干又好,还年年新柴压旧柴,总也烧不完。到了冬天,屯里人也都愿意往我家凑:外面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屋里温暖如春、其乐融融。男人们喝着茶水打扑克,女人们嗑着瓜子唠家常,热乎乎的炕上弥漫着幸福的气息。
父亲的柴垛伴着我,从小到大。长大后我离乡多年,父亲也渐渐上了年纪,但他的柴垛依然年年如旧,丰满齐全。每年春节回家,瘦小的父亲总是乐颠颠地抱回各样烧柴,烧得炕上热乎乎的;炉上的水壶吹着口哨;两口大锅滋啦啦热腾腾,香气弥漫......每天睡前,父亲还要把灶坑填得满满的,惟恐后半夜炕不热。第二天一早,我们还在睡梦中,年过花甲的父亲已在外屋撅苞米秆烧炕了。很快,热乎劲儿又继接上来,我又舒舒服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踏实、温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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