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以来,随着黑龙江将军衙门和瑷珲、墨尔根、齐齐哈尔副都统衙门的设治,大批流寓官吏、文人和流人来到这里,他们被鄂伦春独特的壮美风光、神秘的民俗风情和粗犷豪放的狩猎文化所吸引,有感而发创作了大量以诗歌为代表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兴安山水、鄂家风月、逐猎勇士、多情边女都是吟咏的对象,咏史、写景、记事、抒情兼顾,优美的诗歌作品成了地方文史资料的必要补充,起到了以诗存史、以诗证史的作用。
最早写诗吟咏鄂伦春人的是流人方登峄,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方登峄因《南山集》“文字狱”案受牵连,被遣戍到黑龙江。在塞外十年的流放日子里,方登峄写下了大量诗歌作品,记录了当时黑龙江风貌,其吟咏鄂伦春的诗作一开先河,为后来文人起到了引领作用。他的《妇猎词》写道:“背负儿,手挽弓,骑马上山打飞虫。飞虫落手揕其胸,掬血饮儿儿口红。儿翁割草牛车卸,归来同饱毡庐下。”记录了鄂伦春人茹毛饮血的生食风俗,鄂伦春妇女的飒爽英姿跃然纸上。鄂伦春人每年要向朝廷贡貂,在清代,凡身高五尺鄂伦春,每年要交纳貂皮一张,鄂伦春人积累了丰富的打貂经验。《打貂行》形象生动地写道:“打貂须打生,用网不用箭。用箭伤皮毛,用网细如线。犬逐貂,貂上树,打貂人立树边。摇树莫惊貂,貂落可生捕,皮完脯肉供匕箸。索伦打貂三百户,白狼苍鹿尽同赴。九天阊阖上方裘,垂裳治仰蜼虫助。”方登峄的儿子方式济、孙子方观承都有诗文赞美鄂伦春,尤其对能骑善射的鄂伦春妇女赞赏有加。方式济的《龙沙纪略》说:“鄂伦春妇女皆勇决善射,客至,腰数矢上马,获雉兔作炙以饷。载儿于筐,裂布悬项上,射则转筐于背,旋回便捷,儿亦不惊。”方观承也有吟咏鄂伦春妇女骑猎的竹枝词,细致地刻画出了鄂伦春妇女强悍矫健的形象,足可以与《妇猎词》相比肩。诗云:“夫役官围儿苦饥,连朝大雪雉初肥。风驰一矢山腰去,猎马长衫带血归。”他的竹枝词还写道:“鄂伦春隶索伦围,庐帐千家裹桦皮。大树惊貂凭犬得,深山野鹿任人骑。”注释说:“索伦人分八围应捕貂役,鄂伦春又在索伦之北,与俄罗斯接壤,地产桦,冠履皆以桦皮为之,无马多鹿,乘载与马无异,用罢任去,招之即至。捕貂以犬,与索伦同。”这首诗和释文语言朴实,通俗易懂,与《打貂行》堪媲美,把鄂伦春的族属、民居、打貂、使鹿等习俗一一描述,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清代黑龙江流人的诗歌里,也都从不同层面展示出鄂伦春人的形象,嘉庆年间的流人朱履中在《龙江杂咏》有诗写鄂伦春,诗云:“万山灵秀亦生参,红眼哈坍路易沉。除去鄂伦春引路,雪消冰化落坑深。”注释说:“相传黑龙江东北山中亦产人参,以路隔红眼哈坍,人不敢过。红眼哈坍,淤泥地也,人行辄陷,万无生理,野鸟亦不敢落。昔年有盗采者,红眼哈坍既冻去,将化乃还,率以鄂伦春为前导,否则路径易迷,虎狼害尤不测。”
清代的流人们虽然写诗吟咏鄂伦春,但多数没有在鄂伦春居住区生活的经历,鄂伦春一直充满神秘色彩。将鄂伦春题材诗作推向高峰的是民国初年流寓瑷珲的诗人边瑾,边瑾是河北任丘人,民国四年(1915年),边瑾与其岳父周岱龄及两个弟弟来到瑷珲从事教育工作。民国五年,边瑾被黑龙江镇安右将军督理黑龙江军务兼巡按使朱庆澜聘为鄂伦春第一小学校长,瑷珲十年的生活,边瑾为发展鄂伦春民族教育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学生吴春和、吴铁玉、吴音合等成了鄂伦春族的优秀代表,吴春和曾是首任新生乡乡长。边瑾在瑷珲从教之余,与鄂伦春民族同胞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的《龙沙吟》诗集中饱含了对鄂伦春民族的深情,其《鄂伦春记事诗五十韵》《鄂伦春竹枝词》及《观猎》等诗作精彩纷呈。《鄂伦春记事诗五十韵》为五言排律,节奏铿锵,一韵到底,如行云流水,春江浩荡,把鄂伦春人的历史沿革、生活习俗、风土民情描绘得栩栩如生,是名副其实的鄂伦春“诗史”。诗云:“放眼栖林界,风情异故乡。俗犹遗太古,人尚溯羲皇。御冷茅为屋,充饥肉作粮。顽痴犹羯貊,浑噩类氐羌。逐鹿荒烟外,栖身积雪旁。咿呀声未辨,谙达债难偿。毳幕迎风雨,钩缨缀骕骦。据鞍惊矍铄,披甲有精光。族隶三城辖,旗分八佐镶。追风飞赤兔,饮血觅黄羊。病乏肱三折,愁消酒一觞。验踪知虎豹,炙骨卜灾祥。敬客先羶肉,延宾半酪浆。花攒新妇髻,铃系老巫裳。劝酒殷勤酌,参官跪拜忙。演枪声断续,祭祖事荒唐。冰雪婴儿孽,蓬蒿孕妇床。迎神先击鼓,送祟只焚香。待字因占凤,悬儿为避狼。纳尸分燕翼,睦族馈狍汤。腰每悬霜刃,肩恒荷短枪。请安娴屈膝,学射辄穿杨。休说移房妇,争夸入赘郎。柳眠新翡翠,花睡野鸳鸯。老妪能驱鬼,雏姬学弄璋。漫歌胡妇曲,且作道家装。室有皮千束,窗无纸半张。夜烧桦烛短,筋压绣丝长。劝学真无术,催耕或有方。惭余居讲席,藉尔固边防。小丑奚能敌,强俄莫敢当。丰姿真洒脱,体质自坚强。游牧来东土,移居近北邙。乱山随地绕,猎火逐风狂。宝气凌霄合,金精穴地藏。兴安环峻岭,火石接层岗。茸角称梅鹿,香脐重野獐。兽蹄分隐约,山色郁青苍。衰草迷荒碛,悲笳起战场。朔云愁惨淡,边月苦微茫。节序殊乡国,风云变大荒。春残花始艳,秋老麦初芒。岭积千秋雪,花飞六月霜。江流分练白,沙气入云黄。野鹿眠秋草,山鸡叫夕阳。当窗山万叠,绕屋木千章。流水环新圃,炊烟渡晚塘。云山连墨尔,烟树接蒙疆。过客留鸿爪,还家趁雁行。他年重话旧,检点故诗囊。”《鄂伦春竹枝词》共八首,诗句清新,语言生动,韵律自然。诗云:“春回桦岭草如茵,联袂寻芳曲水滨。得狍干兼鹿脯,也曾席地筵佳宾。初辟荒榛学种田,绿云隐隐雨如烟。归来饱饭黄昏后,醉卧桦阴枕石眠。山南山北绿重重,家住凌霄第一峰。十五女儿能试马,柳阴深处打飞龙。不施粉黛不梳妆,闲采山花插鬓旁。镇日无言压狍线,为谁人做革衣裳。慵梳两鬓俨飞蓬,尺幅青巾着意笼。野水荒湾争饮马,风迴环佩杂丁冬。九月狐皮十月狼,御寒毛革两相将。无端风起尘沙暗,猎马匆匆急整装。风息平原猎马归,栖林结舍对斜晖。提壶劝酒频相让,新得狍儿肉正肥。检点狍裘好御冬,营巢小住最高峰。吁吁噩噩浑无识,特技偏能认马踪。”“十五女儿能试马,柳阴深处打飞龙”等诗句,已经被刻在黑河中俄风情园的摩崖石上,成为展示黑河文化旅游形象的一张名片。
边瑾还有吟咏鄂伦春人精于射猎的诗作。《瑷珲县志》记载:“其男子身最壮,目力尤强,知兽之性。围猎以时,或今日阴晴,何方之风,兽将何在,明兽之踪,识兽之粪,出必获......男童如及十三岁,即可持枪行猎。”边瑾的学生白连珠,年方十二岁,同其莫姓内弟出猎,共同搏杀了一只老虎,边瑾写诗来记载此事,笔力雄浑,酣畅淋漓,他的《观猎》写道:“桦岭秋高野兽肥,匆匆猎马去如飞。半山红树斜阳外,喜见双童搏虎归。”
与边瑾一同在鄂伦春小学从教还有河北人李我,他作有《鄂伦春记事诗三十二韵》,可与边瑾的诗相伯仲,不但诗句格调高雅,更是难得的民俗史料,弥足珍贵。诗云:“大漠无人迹,风犹太古遗。莽榛充旷野,篙艾掩长陂。猎火凌霄汉,荒烟蔽日曦。凄凉连北塞,黯洗极东陲。风卷尘沙起,霜凋草木悲。兽啼声断续,鸦阵影参差。岭积千秋雪,冰凝万丈嶷。边寒春信晚,路远雁来迟。鸟道行云认,山村冷月知。晓风吹画角,夜雨湿旌旗。地大人烟薄,天生种族奇。栖林除棘柳,剪草结茅茨。莫笑迁移陋,居然相度宜。语言多狡猾,浑噩类玩痴。特技惟骑猎,神医类嬉戏。杉棺完葬礼,狍筋压乡丝。宴宾烧鹿肉,祭祀荐牲牺。尸殓恒周岁,儿生未嫁时。鸠盘新妇髻,兽袋祖宗祠。夜卧空山雪,时烧带叶枝。问辰常望月,鞫讯只笞箠。蓬丐青衣罩,芒鞋白纻縻。宿鸟惊已坠,烈马醉余骑。三两成村落,纵横尽草蘼。壶存长夜酒,室断隔宵糜。井臼难为别,锄犁从未窥。负薪学烹饪,聚饮忘尊卑。俗壮羲皇上,人为肃慎支。风情难尽载,本事未全亏。恨少无椽笔,空名记事诗。聊存鸿爪意,藉以慰愁思。”民国年间,诗人林涛来到黑河,被黑河的边塞风光所吸引,写下了《黑河即事》组诗四首,其中有关于鄂伦春人的诗作。诗云:“沿江两路鄂伦春,佃猎陶农似古人。汉族上农初教稼,在明明德作新民。”从诗中可以看出,库玛尔路和毕拉尔路鄂伦春人已经“弃猎归农”,开始下山定居,生产生活方式逐渐由狩猎向农耕转变。
鄂伦春人有着浓厚的家国情怀,有清一代,因鄂伦春人骑射精熟、作战勇敢,他们为保卫边疆、维护祖国领土完整做出了许多贡献。乾隆年间鄂伦春人阿穆勒塔,因从征台湾、廓尔喀有功,官至总管衔副都统;同治初年,吉林马贼猖獗,将军富明阿奏调鄂伦春500人,一战而定;光绪十一年(1885年),李金镛由墨尔根到漠河开办金矿,鄂伦春佐领台吉善带20名骑兵引道,开创“黄金之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鄂伦春马队500人同清军并肩作战,共同阻击沙俄入侵,血洒北大岭。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入侵东北,黑河地域各县相继沦陷。在东北抗联与日寇的艰苦斗争中,鄂伦春人支持抗联的事迹也有诗记录。1941年6月23日,抗联三支队攻打日军霸占的罕达汽金矿,由哈尔通鄂伦春青年葛平年(鄂名铁吉利)引路,三支队打了一场成功的袭击战,陈雷在诗集《露营集》中有《夜袭罕达汽》专记此事。这一年,抗联三支队得到了鄂伦春人盖山的大力帮助,陈雷写诗致谢。《甘河冬日遇鄂伦春族骑猎》写道:“兴安雪后驰征鸿,战马萧萧万里征。大河上下冰层固,寒山远近风势凌。古道苍苔留不住,落叶奇峰步未穷。借问猎主家何在,此生漂泊与君同。”《森林之友》写道:“兽肉充饥皮作衣,撮罗为室把身栖。家乡无定经年猎,喜遇联军叹别离。缴来枪弹济猎人,鄂族欢笑如获珍。引我飞出关山道,叱咤风云杀日军。”这两首诗直抒胸臆,写出了抗联战士和鄂伦春人的深厚情谊,以及共同抗日杀敌的豪情。另外,史料记载,鄂伦春人黄毛(外号黄炮、本姓莫)、安德有、元宝等人都是优秀的抗联战士,这些人能吃苦,枪法好,在党的培养下进步很快,为了民族解放事业大多付出了宝贵生命。
在新生鄂伦春族乡岭上人博物馆,我见到了一首端楷写在桦皮画上的词作《永遇乐·黑河扑灭森林大火》,记录了当年那场特大森林火灾和军警民共同扑火的场景,表达了新时期人民公仆的拳拳爱民之心。词云:“可恨雷公,恶煞元凶,肆意纵爇。烈焰腾空,狼烟地动,狂飙助其虐。百鸟逃飞,千兽奔串,万民心焚泪落。急切切,怏怏性命,妖孽顿时吞嘬。死生一刻,军警握奉齐喝,踏平火海,灰霾除灭,朗日明月烁。可堪回首,一十一天,百姓死里挣脱。有谁问,何人所能?惟我党国。”释文写道:“2006年5月21日,黑河市嘎拉山、大兴安岭砍都河及内蒙古免渡河先后发生特大森林火灾。武警部队官兵、解放军指战员、干部群众等共计3.3万人投入到扑火战斗中。本人奉命赴黑河嘎拉山火场指挥扑火,经过军警民奋力扑救,5月31日该火场森林大火被扑灭,6月1日、2日,内蒙古免渡河、大兴安岭砍都河火场明火全被扑灭。此举创造了人力扑灭大面积森林火灾的奇迹。”
陈雷有诗云:“春风迳入征人怀,兴安岭上杜鹃开。年年春耕可记得,布谷声声紧相催。”大好时代、大好时节、大好光阴,民族团结和创业干事正逢其时,祝鄂伦春同胞们在新时代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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