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随着时代逐渐消失和改变,可儿时的那些年画,却牢牢地粘贴在我记忆的墙上,斑驳而清晰……
儿时乡下都是土坯房,每逢年节都要重新把屋子裱糊一番,哪家不重新裱糊,不粘贴几张年画,心里就不亮堂,喜悦的气氛就会大打折扣。
我家墙上粘贴过数不清的年画,至今许多年画记忆犹新:《谁又替我把雪扫》质朴纯真:雪后的清晨,一个慈眉善目的军属老大爷,腰间系着暗红布带子,别着黑色的烟口袋,右手拿着一把笤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推开房门,门前的雪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粗糙石头的路面。四个小脸冻红的少先队员,拿着扫雪的工具,忙不迭地挤在打开的门后,脚下是还没有来得及打扫的积雪……
嫦娥舞动翩翩长袖,脚下跟着玉兔,朵朵祥云在身边缠绕,头上是一轮圆月。这是《嫦娥奔月》的画面。我看着嫦娥、玉兔、白云……一遍一遍问父亲,嫦娥是谁呀,为啥要飞到月亮上呀,为啥带个小兔子,咋不带条狗呢?父亲懂点文化,不厌其烦地回答我幼稚的问题,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桃花扇》《白蛇传》《杨家将》……都是故事年画。一张画上几个对等小画面。每个小画面下还有文字:什么明朝末年,南京有个聪明美丽的歌妓李香君;什么北汉主刘钧,听知大宋平定各镇……用老人的话说,这些画是“带讲的”,是有故事性的。在墙上的年画中,我知道了吴刚、嫦娥;孙悟空、猪八戒;青蛇、白蛇;范蠡、西施……一幅幅年画是我最早接触的启蒙读物。
最纯净的年画莫过于民俗年画,这些画简单而吉祥。记得奶奶叼着大烟袋,和几个串门来的女人围着火盆坐在炕头,头上的墙上粘贴着《仕女图》,仕女发髻高高挽起,笑盈盈侧目看着,像是在倾听她们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聊;《富贵吉祥》的画面是抱着鲤鱼的胖娃娃,鲤鱼沉甸甸凸显画面之外,胖娃娃张着嘴,似乎抱不动了。画面与生活就这样相映成趣,脱颖而出……
年画不但是年节的装饰,还有其他寓意。过去乡下人迷信,买年画都要买寓意好的,像什么连年有余,鱼跃龙门,丰产丰收等颇受欢迎。记得我三姨结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也不知道三姨和三姨夫听谁说的,过年时墙壁上粘贴一张大胖小子的年画,就能生男孩。那年新年前,我去十二里远的伦河镇办置年货,三姨给我钱,让我给捎几张年画回来,并叮嘱我一定要一张带大胖小子的年画。我在拥挤的年画柜台上给三姨家挑了五张年画,我先把四张年画卷成一个纸筒状,带大胖小子的年画我很重视地单独卷成筒,特意塞进五张年画的中间。至今我还记得,画中大胖小子的模样,一脸憨态,呼之欲出。我把年画夹在自行车的后车架上,等回到家里打开年画时,唯独不见了大胖小子的年画。我没敢说我把大胖小子的年画弄丢了,和三姨撒谎说,伦河镇带大胖小子的年画都卖光了。后来三姨又生了二胎,也是女孩。我知道一张年画决定不了生男生女,可我心里还是很愧疚,也说不清愧疚什么。
后来的年画有了政治色彩,《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生命不息冲锋不止》《精益求精》《毛主席去安源》……像万花筒一样,年画随着时代的脚步,在农家的土坯墙上,更新着内容与色彩。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种很薄的塑料画取代了传统的纸画,画面的内容大都是明星、美女图,衣着暴露,搔首弄姿;偶尔有别的年画,都和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弓着腰的牛拉着一摞一摞的百元大钞,黄澄澄的金元宝压在乌龟的背上……色彩浓艳,表达直接而媚俗。《还珠格格》火热那年,我回老家,发现老家的墙壁上,粘满了眼睛大大的小燕子,哀哀怨怨的紫薇,长辫子俏丽的金锁。年画上升到一个肤浅的娱乐层面,没有了美感、内涵、价值,像一张张花花纸,已经不能用艺术的标尺来衡量,更不能称作年画了。
年画随着时代逐渐消失和改变,可儿时的那些年画,却牢牢地粘贴在我记忆的墙上,斑驳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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