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里克郡有多远
——读蕾秋·乔伊斯《一个人的朝圣》
一
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朝圣》是英国资深剧作家蕾秋·乔伊斯的处女作,讲述了一个人87天行走627英里所经历的爱的回归、自我发现、生活信念和万物之美的故事。
小说主人公哈罗德·弗莱在酿酒厂当了40年销售代表,业绩平平、无升无迁,做人低调、无敌无友,退休时公司连欢送会都没开。退休生活更是平静无奇、夫妻疏远,宛若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在岁月的掩映下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哈罗德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他65岁那年夏天收到一封信,生活发生了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改变。
20年未见面的老朋友奎妮在信中说她得了癌症,住在贝里克郡圣伯纳丁临终关怀疗养院,将不久于人世。他“嘴微微张着,脸色苍白”,不知该怎样回复这样一封信,只能写下一句“亲爱的奎妮:谢谢你的来信。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很抱歉。”他经过一个又一个邮筒,却无法投出这样一封不疼不痒的信件。在加油站,一个女孩对他说:“你一定要有信念。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不能光靠吃药什么的。你一定要相信那个人能好起来。人的大脑里有太多的东西我们不明白,但是你想想,如果有信念,你就一定能把事情做成。”这段原本女孩自己都不自信的话却像发令枪一样,让哈罗德穿着休闲的帆船鞋,在没有指南针,没有睡袋,没有手机,甚至没有身体和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朝圣之旅——向贝里克郡徒步进发。他几乎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一直这样走过去,奎妮就能在等待中活下来。
哈罗德越走越远,伴随着温暖的阳光、路边的野花、起伏的山丘,遇到了没有孩子的女人、酒馆老板、远足的男人、喜欢简·奥斯汀的女人、流浪狗、瘦小的年轻人、失意金融界人士等等。他终于抵达贝里克郡,见到了弥留之际的奎妮,看到了她白色稻草一样的手臂……小说的最后,哈罗德与妻子莫琳站在海边,十指交握放声大笑,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
二
小说开始便让好多读者觉得太荒诞了,哈罗德离家出走显得太突然,而“只要他在路上,奎妮就能活下去”这个信条也太不靠谱。作为常理,一个人的徒步之旅,与另一个人生死与否并没有任何必然的因果关系。既然那么渴望去见一个朝不保夕的癌症病人,当然是越快越好,哈罗德不乘火车不坐飞机而选择步行,的确匪夷所思。而这个令人费解的行为,随着哈罗德朝圣的脚步一路向前,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被逐一诠释。
一路上哈罗德回忆起很多深藏心底不能释怀的往事,读者也渐渐从哈罗德的回忆里理出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哈罗德的童年和少年非常不幸。母亲冷漠无情,父亲在母亲出走后酗酒、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哈罗德刚满16岁就被赶出家门。他遇见了美丽动人的莫琳,结婚后也有过几年甜蜜恩爱的日子。可是儿子戴维在海边玩耍溺水,哈罗德冲过去救戴维,却在进入海水之前停下来解鞋带,幸好巡逻员一头扎进水里救回了奄奄一息的儿子。妻子莫琳无法理解哈罗德这一举动,她感到心寒。后来,戴维患上抑郁症,在花园的棚架上上吊自杀。哈罗德失去了控制,把整个花园棚架拆了,闯进自己工作的酿酒厂做了疯狂的事情——砸碎了那个混蛋老板视为圣物的穆拉诺玻璃小丑,奎妮替他背了黑锅,被老板解雇,从此杳无音信。
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想一边走。哈罗德忽然明白了,奎妮并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他欠着一份情义的人。他对生活中所有他爱和爱他的人,都欠一份自信、勇敢和面对。所有不堪的往事一一浮现:童年被母亲抛弃、工作业绩平平、儿子失望困顿、夫妻渐行渐远……这一幕幕自我救赎的场景在他的家——金斯布里奇村同频发生。
哈罗德在出门寄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莫琳在日复一日更深刻的孤独中回想了很多事,整理着哈罗德的衣物,翻看一家人之前的照片,才发现原来哈罗德有过试图努力去亲近儿子,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做。莫琳一次又一次回想起她和哈罗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如今却如此陌生。莫琳深深感觉到哈罗德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事实上哈罗德很爱他们,但他不善言辞、懦弱胆小、害怕失败,就像新婚之夜他逃进了厕所,因为妻子莫琳太美了,他害怕这幸福不真实,会像海市蜃楼一般随时消散。
莫琳终于从这场浑浑噩噩的迷梦中醒来,她要去贝里克郡,她要去找哈罗德,给哈罗德抚慰和自信,也清晰地想起了奎妮在殡仪馆带给戴维的那几样礼物——一朵红玫瑰、一只泰迪熊和一个枕头。而此时的哈罗德,在这场近乎朝圣般的旅行中,洗净了积压在心头令他窒息的阴霾,静静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望着远方的大海。莫琳“紧紧抱住他,直到悲伤散去”,说出她一生最美丽的话:“你这个可爱的人,你站出来做了一件事。你连能不能去到那个目的地都还不知道,却还是努力尝试了一切方法。如果连这都不算一个小小的奇迹,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了。”
三
《一个人的朝圣》荣膺2013年欧洲首席畅销小说,入围2012年布克文学奖,同名电影拍摄完成。读者表示“很久没有读一本书读到凌晨”“是一个简单、素朴但会令人深深感动的故事”“笑泪交织的阅读”。书中的“贝里克郡”“627英里”“87天”已不再是穿越英格兰直抵苏格兰的文字或数字概念,它是一个标志,是一个人淘洗心灵需要的行程和时长,是一个人以全新身姿脱离旧躯壳前的自我生长,是一个人为鼓起勇气拥抱世界再生的手臂。而这一切,需要思考,需要时间,更需要被赐予的机缘。当哈罗德得知奎妮身患绝症时,他的心从僵硬的生活中融化了,他是那么渴望去贝里克郡见奎妮。对哈罗德来说,见到奎妮既是对20年老友的安慰,也是让他回归20年前的一次救赎。一开始,我们曾对哈罗德能否走到远在627英里外的贝里克郡充满担忧,但蕾秋·乔伊斯讲故事的精到让我们的担忧成为多余。这一路,哈罗德克服了身体的虚弱和心灵的怯懦,从精神的废墟上重拾尊严,从一个大写的人的维度再次找回了自己的人生。也许我们真的应该这样想,只要上路,贝里克郡并不遥远,关键看你究竟想要什么。
写到此,我不由想起著名诗人严力名作《还给我》里的诗句:“请还给我半山坡上的那曲牧歌/哪怕已经被你录在磁带上/也请还给我……请还给我/我与我兄弟姐妹们的关系/哪怕只有半年也请还给我/请还给我爱的空间/哪怕被你用旧了也请还给我……”
一个人、87天、627英里。对于你我,贝里克郡是否举步可及,仅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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