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一家小餐馆喝酒,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我刚一拿起,那边竟然挂断了。一个陌生的号码,还以为又是什么“中奖”之类的行骗电话。这种电话就是这样,晃你一下不等你接起来,就迅速挂断了,等你打回去。可是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还是刚才的号码,不接,就很执着地响着,我赶忙接起来,怎么也没想到电话那边竟然是母亲。我叫了声,妈,就站起来往饭店门外走,饭店里太吵了。
当时,母亲家里没有电话,每次打电话,母亲手里都捏紧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到村里有电话的人家求人给打,又不能总求一家,所以每次母亲打来的电话号码都是不同的。这次母亲是在我妹夫家里打的,妹夫第一次拨通手机后,在递到母亲的手里时,母亲的手有些抖,电话没拿住就掉在了地上,捡起来又重拨。
自从我和妻子离家千里在黑河谋生以来,母亲打来的几次电话我几乎都记得很清楚。母亲第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们还在中央街摆地摊,电话打到路边的电话亭,我跑去电话亭,母亲在电话里说听说你俩老吵架,外面不好过的话就回来,别总和你媳妇吵架,让着她点。
刚来黑河的时候,生活的秩序被打乱了,一直在乡村的我们从没接触过生意,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就是摆个地摊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就像刚刚开工的工地,一切都凌乱得让我们摸不着头绪。这样的生活让我们惶恐不安,我们来黑河是背水一战,妻子辞去了八年教龄的小学老师一职,两间草房也卖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再也无法平静了,为了最初的选择或一点小事,我们争吵不休。
母亲第无数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学会了经营也理顺了生意,开了一家俄罗斯商品店,收入还算稳定。母亲像拉家常一样问东问西,当得知我们一切都好的时候,才如释重负。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一直放心不下我们。
每次回老家,面对母亲满头花白的头发,我真的很愧疚,自己没有能力在母亲身边尽孝,让母亲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却时刻让母亲操心和牵挂。
每次离开,母亲都把我们送出大门外,千叮咛万嘱咐,然后站在路边,目光里全是不舍。走出很远,回头去看,母亲还站在那里,身影显得是那样孱弱和瘦小,再回头,母亲依然站在那里,再不敢回头,因为我的泪水已夺眶而出。
直到有一天,妻子提出和我分开。我无话可说。可我有个条件,就是我们分开的事情不能公开,更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这样的结果真的让我很难面对,特别是我的父母,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分开不久妻子要回趟老家,我给她打电话说,你路过我父母家的时候,请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面子上,或看在母亲做过一回你婆婆的情分上,一定回去看一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的事情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我们可以愧对一切,但不能愧对老人,不能让老人为我们的事情伤心。
但是妻子没有去,为此我没有丝毫怨言,毕竟生活不是演戏,妻子也不是演员,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她的权利,我不能过分要求她。当父母得知儿媳回了老家,近在咫尺却不登家门,就预感到了什么,得了脑血栓的父亲拄着拐棍儿站在大门外抹眼泪。虽然如此,可母亲还是不相信一切是真的,就打来电话问,你俩到底怎么了?我硬是咬着牙撒谎说我们真的没怎么。假如谎言能安慰人的心灵,但愿母亲能一直相信我的谎言。
新年,我不敢回老家,我怕,怕病中父亲的眼泪,怕母亲伤心的叹息,我怕。很多很多的怕,让我独自躲在小城的钢筋水泥中,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声,不敢去回味一家人久别后团聚的温暖。
后来,母亲忽然打来电话,轻声问:你怎么样了,小子,还好吗?一切妈都知道。
母亲叫着我的小名,她依然把我当成了孩子,一个不听话也不让她省心的孩子。
那一刻,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母亲越是不责备我,我越是心里难受。母亲一定心如刀割,才故作平静,因为她不想给儿子压力,让儿子更加痛彻心扉。握着电话,我连一句“妈,我很好”这样模棱两可的词都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母亲也不会相信我真的就很好,知儿莫过母。
这个时候最需要安慰的应该是母亲,可母亲却反过来安慰我。假如人生能重新来过,我会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绝不草率和轻易去做下每一件事情,因为被伤害的绝不仅仅是自己。
放下电话,满脸泪痕的我久久地站在寒风中,穿过城市的灯红酒绿,遥望家的方向。我想起小时候做错了事情,躲起来不敢回家。黑夜降临,在自己最孤独最害怕的时刻,母亲的声音总会及时传来——小子,快回家吃饭啦,小子,快回家呀,你爸不打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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