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杀年猪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年俗,这个年俗,怕是要从当地的满族等少数民族的根源上溯起。于是,每当进了腊月的门,人们就开始杀年猪,欢乐的场面让空气都变得热腾腾的。人们像是把杀年猪当成了一个节日,家家都在为杀自己家的年猪或者是帮别人家杀年猪而快乐地忙活着,直到年根儿。
在过去,杀猪菜算是堪称一绝的。谁家嫁姑娘、娶媳妇,东家都得杀一口猪,用杀猪菜来款待老亲旧邻和朋友们。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年,我定下了亲事,婚期就定在了这一年的冬腊月。当时身边的年轻人也大都选在这个时节结婚,因为一年四季中,人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能落下一段空闲。
办喜事要准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客,要请村里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的人做“支宾”。他要负责整个喜事过程中的迎来送往、酒席筹备、人员安排等等,是整个婚礼过程中的核心人物,必须得招待好。要请左邻右舍,因为办喜事要用到邻居家的屋子待客,还要用人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要招呼村里的几位大厨和平时关系不错的人过来,因为要想把婚礼办好、办顺利,也得靠他们的鼎力相助才行。一般村里的人家办红白喜事,也都是这么一个过程。爸和妈合计了两天,林林总总地拉出了一个请客的名单,二十多人,要坐两大桌子。
没啥像样的菜肴,就是杀一口猪,由着村里的厨子忙活大半天,做了两桌子的杀猪菜。
那时候的猪都是自己家养的,而且那猪大都可以说算是“穷苦”的猪,因为它们都是“吃糠咽菜”长大的。只是在杀它的前一个月才弄些麦麸子、黄豆饼来催肥它。看着它因为提高了伙食标准而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肚子吃得滚滚圆,还不时地向你哼哼几声,或者向你甩甩它的小尾巴表示感谢的时候,你都会生出不忍杀它的念头,但是不行,全家人还得等着用它来出菜解馋呢。
请来杀猪的师傅是队里的孙大爷。孙大爷自备一把杀猪的尖刀,一块用来刮猪毛的小铁皮,一根一米多长、手指般粗细的、用来给猪吹气儿的铁棍。孙大爷就是用这三件家什,每年进了腊月,在村里走东家进西家。
在东北,杀猪菜的代表必须是血肠,是酸菜炖肉。孙大爷除了杀猪,他灌血肠的手艺也是出类拔萃的。新鲜的猪血还在冒着热气,添上适量的兑了盐和花椒味精的水,再撒上一把切得碎碎的葱花搅匀,把这调好了味道的猪血灌进洗净的猪肠子里,放进炖酸菜的大锅里炖起来,直到那猪肠子鼓起泡来,再用一根针把猪肠子扎破,把里边的气放出来,这时候香喷喷的、细腻适口的猪血肠就快出锅了。
一般时候,在这个酸菜锅里一定还要有一大块五花肉,和血肠做着伴一起在大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
酸菜是秋天就准备好的。这一锅炖肉的酸菜汤就能让人们喝得浑身出汗,直呼过瘾。
喝的酒是村里酒坊烧的纯粮小烧,人们都说这酒味道正、酒力足、不上头。
东北的杀猪菜可不能只是炖酸菜灌血肠这么简单,那桌子上一定还要有一盘切成片的、用筷子夹起来的时候颤巍巍的、蘸着蒜泥吃的五花肉,还要有一盘撕成条的拆骨肉,有一盘新鲜的烀猪肝和炒了辣椒的苦肠,还要配上炒蒜薹、炒黄瓜片,炒自己家晒的豆角丝、茄子条,最后一定要来一大盘把白菜心切成丝配上胡萝卜丝,再拌上一大把细粉丝的、红白相间的拌凉菜,再加上桌子边上围了一圈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吆五喝六的汉子们,这样的杀猪菜才算是圆满。
一口猪怎么能够办喜事用呢?要去县城里买点儿其他的,一同买回来的还有猪下水、猪肘子、鱼,这些东西在婚礼的酒席上都是“硬菜”。但猪头、猪蹄子等一定要留到来年的二月二才吃。媳妇姐弟四个,她是老大。和她结婚后,她家每年杀年猪,我们一家三口都能在她家吃好几天的杀猪菜。临走,还要拎着肉,提着菜回来。
后来,我自己也开始养猪、杀年猪,但那只是为了亲朋好友能聚在一起,加深一下感情,其实,杀年猪吃猪肉,大家彼此吃的是一种喜悦、一种意境,更是一种其乐融融的气氛。在那口大铁锅里炖出来的不仅是农家饭菜的味道,还有浓浓的乡情、亲情和友情在里边。
现在,村里的冬天只剩下寥寥的几户人家,也没人再养年猪了。于是,杀年猪就成了一种文化,一种只能在别人的文字里才能回忆起来的一个片段、一个过往。当年的杀猪菜变成了记忆中的年味,当年的那种热气腾腾的生活也只能是在梦里才能再品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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