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黑龙江省嫩江市临江乡赤卫村,原名博斯乌浅,是达斡尔语音译,为山清水秀的意思。特此提到故乡的少数民族名字,是为证明它很早曾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后来当地山林和水草环境变化,不再适合游牧狩猎,达斡尔等少数民族才迁移分散到他处,这个村名也淡出。不过,如今上岁数的人还是把这个村子称为博斯乌浅。
据史料记载,十七世纪中叶,沙俄侵略者入侵黑龙江流域,江北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等族人民遭到野蛮掠夺与屠杀,被迫迁到嫩江(墨尔根)境内的嫩江流域。清同治十年(1871年)达斡尔族博库日浅鄂斯尔莫昆鄂嫩哈勒部迁居到此。
我儿时,房前屋后那些柔软的土地上,随处可见一些花花绿绿的碎瓷片、残缺的铜烟袋锅儿、玉石的烟袋嘴等,图案很丰富,可清晰分辨出花鸟虫鱼的形象,还有漂亮的淡蓝色云彩卷。虽大多数图案都不完整,但仍可联想到它们原本的美丽。这些东西肯定不是现在的居民们扔掉的。根据遗留下来的碎瓷片和那些到处都有的房屋遗迹,可推断当时人们的生活很殷实也很潮流。一看到那烟袋嘴,甚至可以想象到须发斑白的少数民族老人们,腰间别着或嘴上叼着佩玉的长杆烟袋,悠闲地坐在儿女们烧得热乎乎的炕头上,围着暖洋洋的火盆,唠着家常嗑,烟袋锅里的火一明一暗地闪烁,多么温馨的图画。
经常有人家盖房子挖地基时,意外地挖出来旧房屋的木头渣子,破铜烂铁更是屡见不鲜,甚至还挖出深埋的老坟里的朽骨和随葬品。有一年一个姓李的村民,在挖沟时竟然挖出一个完好的陶罐,送到市(当时是县)里被鉴定为珍贵文物。
村周围的田地里、山坡上,分布着很多无主坟墓,有的塌了,只能从腐烂的棺木看出是坟墓,也有濒临塌陷的。人行走时,稍不留神经常会“咕咚”一下掉进坟窟窿,失足者虽非故意为之,但那毕竟还是对亡者的一种打扰,所以,会为此心神不定好几天。在故乡村南叫十八垧的地头山坡上,也有一座坟,却不是普通人的,而是清中期名将达斡尔人海全之墓,村民们习惯叫做将军坟。我去探访过,从外观看坟的基础很大,周围有土筑的围墙,呈方形,边长二十米左右,石刻龟趺丢弃在地上,墓的一侧有个能进去人的洞口开着,听老人讲是狐狸弄的,我没有进去看。考古发掘表明,海全墓在墓园正中部位,他夫人的墓位在东侧,均为土坑,一棺一椁。海全着便服下葬,官服覆盖在下身,没有随葬品,仅仅出土了一件雕龙玉帽翎管,堪称清代文物精品。海全夫人墓早年被盗,形制已不可辨。海全墓碑碑身已断为两截,碑文满汉文合璧,碑身正面汉字为御赠加赠太子少保照忠都统衔京口副都统达充巴图鲁海全谥号壮节,背面汉字为大清同治七年(1868年)十月初一吉日昭宣。
《清史稿》记载,海全是达斡尔额诺氏满洲布特哈镶黄旗人,清中期著名将领,“咸丰三年将军英隆疏其才,昭属琦善江北军,破援寇於三汊河。游记马永泰、刘琮被围,海全驰入贼中,短兵接,手刃数人拔之出。”“趋和州,海全以马步数百人驰击歼贼三千,生擒五百人。”“陈玉成念不先覆江北军不足以解金陵之围,四月,合军攻江浦,连营四十里,德兴阿遣海全击之,毁其垒三。”海全就是如此英勇善战,步下马上本领都相当过硬,而且能以少胜多,与太平天国名将陈玉成交锋敢于主动出击,并捣毁对方工事。海全因战功卓著,被朝廷赐号巴图鲁,赏头品顶戴,官京口副都统。同治元年(1862年)三月,随大将都兴阿侦察时,遭到太平军埋伏,左胯中枪,数日后卒于军中,荫骑都尉兼一云骑尉世职,谥壮节。丧事于军中操办,灵柩还乡安葬,所还的乡就是博斯乌浅,即如今的赤卫村。
海全的赫赫战功及“无随葬品,仅出土了一件雕龙的玉帽翎管”的说法,解开了我从小产生的疑惑,从而也对“身前显赫,身后凄凉”的达斡尔族将军的高尚道德更加敬佩。海全的高尚品质其实源自民族的光荣传统,据《布特哈志略》称达斡尔人:“性情朴厚而质直,见义忘利为国忘家,虽武功显著官一品爵五等,图像紫光阁,而其子孙遵典袭授世职外,恒无余资遗产,身后萧条,赖国家赐银治丧。”有清一代,以海全为代表的达斡尔族人为国家的安宁和领土完整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牺牲。
将军坟,即太子少保海全墓因修建尼尔基水库已被保护性挖掘,2006年被列入黑河市第二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其原有碑身、碑额、龟趺由于尼尔基水库考古发掘已迁移到嫩江中游左岸风景秀丽的白脸山上。虽然能征惯战的达斡尔族英雄随着历史的变迁已经远去,使我们只能在史料中体会他的威猛与豪气,但这位海全将军永远是达斡尔民族的骄傲,更是我家乡赤卫村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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