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原以为，母亲不识字

我可以随心所欲倒出一竹筒往事

不料被打结的舌头，将了一军

午夜吊灯，心领神会

赶在喷嚏之前，切入故园镜头

提菜篮、拖地或爬楼的母亲

每挪一步，都有汗水溢出来

不间断的咳嗽，像一把芒刺

扎着我的五脏六腑

哮喘、三高、心脏病

一到后半夜就抽筋的老寒腿

像幽灵打手，轮番对母亲用刑

怎么赶，都赶不走　

母亲的暖

饭香和着摇篮曲，滑过柳梢

母亲放下酣睡的小妹

支起晾衣绳，看被子落满阳光

拎水浇园子，用麦麸米糠

打发闹嚷嚷的“张口兽”

星子与煤油灯不说话

眼睁睁看母亲在一个人的舞台

搓玉米、捡豆子、推石碾，呼呼带风

还把乱麻样的日子

一点点捋顺、摆正

见证飞针走线的母亲

做袄裤，用碎布做鞋，打四季补丁

堵住大大小小的漏洞

在家的版图

绣山水、花鸟、龙凤　

母亲的爱

母亲种下春天后

用锄头、铁叉一点点堆砌幸福

花朵率先从眸子里盛开

二人转小调，在唇齿间飞进飞出

我与弟弟无意间上演一场失踪戏码

失魂落魄的母亲

带着满嘴泡与仆仆风尘

将泪水与千呼万唤遗落在麦秆垛

土豆窖、黄土坑、东西屯……

玩瘾一上来，书本作业马上沉下去

母亲收起水样的绵软，关闭宠溺放纵

成了冒浓烟的火药桶

我的小人书、铅笔画、扑克、象棋

在灶坑里挣扎哀鸣

冲动魔鬼，那时候打死也不明白

这，也是一种爱

母亲的手

你用布满老茧，皴裂深过树皮的手

抡铁镐、铁锹、麻袋，抡圆了月亮

举柴火、麦捆以及半壁江山

日子越来越圆润厚实

你用生冻疮、食指长疖子的手

做家务、美食、穿戴、雕塑守望的灯塔

你酿酒酿蜜，制造小惊喜

点亮童年，让诗和远方

有了最初的轮廓

你用温暖又粗糙的手

把孝道揉进汤水、日光、漫漫长夜

病榻上的外婆、祖母

等待喂水、喂药、喂饭

洗脸梳头的温顺模样

像极了襁褓中的孩子

母亲的坚韧

当癌症魔爪伸向三尺讲台上的父亲

母亲的心悬到嗓子眼

决定砸锅卖铁，卖房卖血

为父亲续命

用最贵的药、求偏方、求上苍

可凋谢，说来就来

失去主心骨的母亲，一夜白头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风烛残年的祖父，未嫁娶的弟弟妹妹

让复活有了起色，母亲挣扎着爬起

在别扭生涩中操持大局

梳理动与静的秩序

母亲说，要连带父亲的那份

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