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人们站在院子里就能闻到五谷熟的味道,于是,农家开始合计着动刀镰了。
母亲虽出不了力,可心细着呢!她把仓房里那几把生了锈的镰刀找出,唠叨着:“先吃饭吧!今天开镰割黄豆。”然后走进屋端出早已蒸得黄澄澄的黏豆包放在桌上,又把捞出的几个咸鸭蛋摆上,盛了两碗大楂糕子水饭和一盘芥菜疙瘩小咸菜。
父亲说,还是先磨刀吧!哥哥正用磨石蹭着镰刀,他的左脚搭在镰刀把上,左手按着刀头,右手拿着磨石上下左右地磨着。好一会儿,他拿起镰刀对着太阳晃了一下,见镰刀有了光泽又继续蹭着,直到那刀有了刀锋,用指甲盖一挡留下道白印,接着又给我磨了一把,他才起身拍拍腿上的灰尘,拎着镰刀进屋。
父亲的刀还没磨好。他的刀有些年头了,因为钢口好舍不得扔,磨一次得费点功,但磨好后使用的时间也长,即使割黄豆这样的茬口也不用歇气。父亲的磨石与哥哥的磨石也不同,他先用较粗的磨石,然后才用细磨石上下左右地蹭着,直到有了感觉,刀发颤,用头发丝一挡,气一吹头发丝两下去了,才起身进屋。
母亲见父亲进屋了,笑着说:“真是老了,儿子的刀早就磨好了,你才磨完,落后了!”父亲头也没回地说:“磨刀不误割地功,忙啥?”
父亲、哥哥和我下地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夜的露水给膨胀的豆荚滋润得都耷了头,这时看它们憋黄的脸,像有了孕的母体,更加憨态可掬。哥哥用手碰下豆荚,对父亲说:“正是好割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扎手。”说着他伸出刀,弯下腰,一条线似的“刷刷”地射了出来。哥哥是干农活的把势,他十几岁给地主扛活打头,练就了一身农活的功夫,割黄豆用手一敛就是一铺子,说话的间隙他已割出好远。
父亲见状也不落后,他的刀锋好,割豆子的声音有节奏地回响着,曼妙为一种音乐。爷俩的镰刀似乎同时在豆地里欢快的起落,随着汗水和声音一同洒在田埂上。
我的动作就不是那么舒展了,那时候十六岁的我像还没成熟的豆荚,有些嫩,刀伸出去快,而回来就慢了,割几刀就想直直腰,手中的镰刀时紧时慢,时续时断,像不熟悉乐谱的乐手跟在老师后边练习曲子,既不成调儿,听起来也缺乏乐感。好在有哥哥这位老师,时不时帮我弹几下,总算跟父亲他们的乐谱合点拍,难怪有人说,秋天的声音是在镰刀上呢!
镰刀是父亲和哥哥手中的宝,像魔术耍着花样变着法子与豆子亲吻着。那一整天割了好大一片地,一铺铺的黄豆整齐地睡在黝黑的豆地上,质朴地脱去了站立的盛装,还大地一个深沉的礼仪。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谢幕了。哥哥看我疲惫的样子,说:“明天你该上学去了,别跟着我和父亲溜垄沟找豆包,咱家咋的也得出个文化人。”“黄豆还没割完,趁着天好往前抢抢。”我说。“你也帮不了什么大忙,我和父亲多走几趟就带出来了,该上学上学去吧!”第二天,我回到县城学校,还想着父亲和哥哥割黄豆的样子,那样子简直像一张弓,镰刀是那弓上的弦,开弓没有回头箭,父亲和哥哥的样子在我眼前放大着,如同箭一般......
就在那年冬天,我作为一个特殊兵应征入伍。在部队的日子,每当秋季一到,我就想起父亲和哥哥割黄豆的情景。
父亲年龄大了,还能弯下身子割地吗?
哥哥也进入了不惑之年,干农活是否还像我在家时那么游刃有余?
母亲是否还保存着那几把上了年纪的老镰刀?
多年后我回到家,问母亲:“那几把镰刀还有吗?”母亲说:“镰刀是咱农家的命根子,怎么能随便扔掉?只要还有月牙的样子,不怕它年头老。”
我思考着母亲那充满哲理的话语,也更怀念镰刀那“哧啦哧啦”的节奏声,那声音是那么熟悉,伴着豆子的清香,摇起田间上每一棵沉甸甸穗子的快乐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