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岁末,哈尔滨国际机场。
一架从俄罗斯远东名城哈巴罗夫斯克飞抵的班机,平稳着陆。从舷梯上走下的乘客中,一位仪态端庄、双目炯炯有神的年长女性,以沉稳的脚步走在人流的最后。一看便知是位富有旅行经验,见过世面的人。
她是俄罗斯国家广播公司"俄罗斯之声"电台哈巴罗夫斯克分台的受聘中国专家、特级翻译兼播音员陈淑贤,此行是回国度假的。她是这个班机的老乘客了。陈淑贤生于黑龙江畔古城瑷珲,1949年底于黑河中学毕业后,先后赴齐齐哈尔、哈尔滨求学。于哈尔滨外国语学院(今黑龙江大学)结业走上社会以来,前后在国家一机部、船舶总公司工作,后去上海造船厂为苏联专家当翻译。调回哈尔滨东北林学院工作后,当过带中国研究生的苏联专家的翻译。1962年到黑龙江大学任教,1985年就职于天津南开大学,任外国语文学系教授。1993年3月,她与丈夫张大本一起,作为国家教委公派专家,赴俄罗斯受聘。
我第一次采访她,是在哈尔滨邂逅相遇,那已是8年前的事了。
"你们夫妇俩一块应聘赴俄工作,比较罕见怎么个机遇?"采访时我这样直率发问。
我们应聘电台的女编辑伊拉于1990年来天津外国语学院进修汉语,由于给我带来一封信偶然相识。她到我家坐客时,被我家四大书架庞杂的藏书,以及我们夫妇对苏联的政治、文学、历史、风土人情等广泛的了解而感动,突然提出:'你们两位到我们电台华语广播部工作最合适!'当时因为我们俩都在带研究生去不了,这事便撂下了。两年后,伊拉正式发来俄罗斯邀请函,经学校和国家教委正式批准,还真就成为事实了。
在这之前,你们夫妇与苏联交往多吗? "不少。时间最长的一次是1991年,老张作为国家的高级访问学者,带着苏联青年社会问题及其对策的课题,到乌克兰基辅大学进行了为期11个月的科研,我去探亲也在那逗留了4个月。"
你们夫妇在哈巴的工作很顺心吧?
老张负责每次广播的前10分钟的新闻、时事述评的译稿及审校;我主要负责文化、科技方面的稿件。
通过那次采访得知,作为公派特级翻译,俄方给他们夫妇相当原苏联大学校长的工资,提供70多平方米面积住房,房费按苏联人标准收取。他们夫妇每天工作时间也就三个小时,其余时间用于搞翻译创作、看电视、听音乐、上市场选购食品,夫妻俩虽然置身异国,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趋适应,工作、生活十分愉悦。
二
不幸的是,1996年病魔闯进了他们的生活,一向健壮轩昂、风度潇洒的大本,身体日趋不适,最后医生诊断为恶性脑瘤,虽然在设备最好的医院请医术最高的俄罗斯医生作了手术,但是晚期,也未如愿把他的生命从病魔手中夺回来,溘然而逝。
在俄方电台领导的热情帮助和全力支持下,她把大本的遗体运回哈尔滨火化,将骨灰安葬在天津市一处公墓里。
对淑贤来说,爱夫的离去,是她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悲伤的事。这源于她与大本如胶似漆的爱情,生活中相依为命的感情,在事业上相得益彰的支持。
她和大本是大学校友,大本比她高一年级。由于都是班干部,不时有共同参加会议等接触。几年的相处,彼此虽然很有好感,但都未作任何表述。直到她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作为领队与一同赴京报到的同学在车站要登上火车之前,留校任教、读副博士研究生的大本前来送行,并突然将一本日记递到她的手中,才正式揭开他俩相恋的序幕。
虽然没有太多的语言,日记本便足以把两颗初恋的心连在一起了。他想说的话早已陆续写进日记里了!她再也按奈不住,在火车上一宿没合眼,一口气把日记从头读到完。
她被震撼了!日记里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写的他对她的爱慕。她没想到这位上届高材男生,对她竟然如此相知、相爱,而且多年深藏不露。
如今,大本对她的钟爱像火山喷发一样向她倾泄了,她也立刻被熔化。接下来是两地相思,鸿雁传情。两颗火热的心,很快贴得越来越紧。
当组织家庭的需求摆上日程,为了大本完成读副博士生学业,她割舍了在京、沪的理想工作条件,申请调回哈尔滨。
两人婚后的感情不断增强,夫唱妇随,甜甜蜜蜜,直到白头偕老。谈起夫妇感情和家庭生活,她接受采访时断断续续地说:
我与大本的感情绝对不一般,我俩至死缠绵。
我外出时,他在家像没魂似的,吃不好、睡不沉。
他曾对我说,我在家是他进厨房的动力,要不做饭便感觉没意思。
可见他们夫妻感情之深!
(当我把这篇记实文章草稿读给她时,读到这里,她落下了思念大本的热泪。)
可想而知,大本的谢世给她带来多大刺激,但她的顽强的毅力,很快冲出丧偶的悲伤期,像一只孤雁,重新飞回异国那个需要她的工作岗位,继续用自己所掌握的专长,为中俄友好沟通搭桥。
三
陈淑贤如今虽然已是七旬高龄,但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与实际年龄大相径庭。听她带回国的一次汉语广播录音,看她在哈巴办公室工作时的录像,都展现着"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气魄。
按世俗观念,她确实到了享清福的年纪,或是过过抱孙子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而她却选择了一条脱俗之路。有感于此,我向她发问说:"您这么高年龄了,还要在哈巴应聘到何时啊?"她没做直接回答,但从其坦诚的叙述中,我很快寻到了答案。
她说:"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但道路在于自己的选择。我是搞俄语教学翻译工作的,能用自己的专长作些贡献,是一种欣慰。"
正是在这一观念的驱使下,从1993到哈巴应聘以来,她以自己的敬业精神和作为,赢得了俄电台领导和同仁的认同。台里的俄罗斯同仁赞誉她是"一个模范的中国人物"、"沟通俄中两国文化的桥梁。"
她当之无愧。从1995年起兼任播音员以来,哈巴边疆行政长官的新年贺词等重要稿件的翻译、汉语广播,都交她承担。她不负重望,交出了一份份优秀答卷。
她与台里的俄方领导同仁们的9个年头的朝夕相处,友情不断加深。台长有感于她的聪明、坚强,戏称她为叶卡捷琳娜女皇三世,把俄罗斯视为她的第二故乡。去年初授给她的奖状上,同授给俄罗斯成员一样,上面也印着"为祖国广播事业作出杰出贡献。"
由于她的突出表现,电台领导人十分重视她的存在。大本去世后担心她不再应聘,明确要求她继续留在台里工作。每当她回国度假,台领导都表示希望她快点返回,永远留在台里工作。
作为在哈巴的唯一公派中国专家,她是我国驻哈巴领事馆举行国庆招待会的中方主要与会者之一。作为桥梁,她一方面向中国介绍俄罗斯,另一方面又向俄罗斯介绍中国。在哈巴举行的纪念普希金诞生200周年集会上,她作了普希金作品在中国的报告。努力为中俄文化双向交流作贡献,是她的不懈追求。
由于她视沟通中俄文化为己任,业余时间大多用于翻译和撰写介绍俄罗斯文化上。这些年,她在北京、天津、上海的《中华读书报》、《外国文艺》、《小说家》等多家刊物、报纸上发表作品,并受到读者喜爱。
大本在世时,她与丈夫联手翻译俄罗斯名作之外,还同儿子三人合译过一本书籍,展示了一个俄语翻译之家的作为。
儿子叫张晓强,也是从事俄语翻译工作的,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俄罗斯文学研究室任副研究员。他们一家三口共同努力,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俄罗斯著名作家索尔仁尼琴所著的《牛犊抵椽树》翻译成中文,介绍给中国读者。
当这篇记实短文见诸杂志时,陈淑贤肯定又认真工作在她那异国办公室里。衷心祝愿她再接再厉,在中俄文化交流事业上,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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